儿子比爹大还长(山西人为什么管父亲叫“大”?)
在山西,很多地方自古称呼父亲为“大”。由于很难在书面文献中找到“大”类父亲称谓词的记载,长期以来,一直不知其本字。
也正因如此,作为父亲称谓词的“大”,还出现了其他一些写法,如“达”“答”“鞑”“搭”“丹”等等,应该都是记音上的缘故,看上去似乎没有实际的意义。
于是,一些学者便据此认为,“大”是个外来音译词。
一种观点认为,“大”源自蒙古语,进入山西方言大概是在元代。
如,《元典章·刑例》记载:“凡达达、汉儿人偷头口一个赔九个。”头口,元时语,泛指家畜,后指骡马驴牛等大牲畜。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不管是蒙古人,还是汉人,凡是偷窃牲口的,惩罚都一样,偷一个要赔九个。
《元典章》是至治二年(1322)以前元朝法令文书的分类汇编,引文中提到的“达达”,也写作“鞑鞑”,即“鞑靼”,是对蒙古族的泛称。
明朝叶子奇《草木子·杂俎》:“达达即韃靼,耶律即契丹,大金即完颜氏。”
元代杨显之《酷寒亭》第三折:“他道你是甚么人?我道也不是回回人,也不是达达人,也不是汉儿人。”
元代蒙古人以“达达”自称,这是一个尊贵的称呼,汉人直译过来,并派生出“主人”这个意思,进而指一家之主,最后称呼父亲。
元代白朴《墙头记》中就说:“他的达强似俺达,俺只说俺是他达。”
清代蒲松龄《聊斋俚曲集·慈悲曲》亦载:“两句俗话说的好,有了后娘就有后达。你达怎么就看的下,把一个没娘孩子,就弄的饥饥哇哇?”
《金瓶梅词话》第二一回:“西门庆情极,低声求月娘叫达达。”
另外一种观点认为,“大”源自回鹘语,晋宋间传入中国。回鹘,即回纥,即今维吾尔族的祖先。
清朝赵翼《陔馀丛考·爹》记载:“《隋书·回纥传》,以父为多,《唐书》回纥阿啜可汗呼其大相颉干迦斯曰:‘儿愚幼,惟仰食于阿多。’”
清朝梁章鉅《称谓录·方言称父》亦载:“《唐书·德宗纪》:回纥可汗谢其次相曰:‘惟仰食于阿多。’又荒俗呼父为阿多。”
阿多,古回纥语,父亲的意思。这个“多”字,在宋元明三朝的官修韵书《广韵》《韵会》《正韵》中,均拟音为“得何切”,折合成今音为duo(音同“夺”)。但是,因其反切下字“何”字为歌韵,中古音里应为a韵母,所以,“多”字在中古音中不读duo,而是读da(音同“大”),平声。
但也有学者认为,早在汉朝的时候,中原人就管父亲叫“多多”。
南齐伽跋陀罗译《善见毗婆沙律》第六中有“阿摩多多者”的句子,文中注曰:“汉言阿摩是母,多多者言父也。”
隋朝阁那崛多译《佛本行集经》四十五也有这方面的记载:“到已长跪,白父母言:菴婆、多多,我实不用行世五欲,愿修梵行。”
佛经中的“多”,从古至今,一直读“大”音。比如佛经名称“般若波罗蜜多”里的“多”字,就念“大”的音。
但更多的学者普遍认为,作为父亲称谓词的“大”,不是外来音译词,而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汉语词汇,而且其本字就是“大”。
只不过“大”是一个常用词,义项较多,作为称谓语在文本中易于与“大”的其他意义混淆,因而“大”极少出现在文献中,取而代之的是“大人”。
“大人”作为对父亲的称谓,始见于《史记·高祖本纪》:“高祖奉玉卮,起,为太上皇寿。曰:‘始大人常以臣无赖,不能治产业,不如仲力。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
这段记载说的是,汉高祖刘邦在未央宫建成后,摆设酒宴大会诸侯、群臣。高祖捧着玉制酒杯,起身向他的父亲献酒祝寿,说:“当初您常认为我没有出息,无可依仗,不会治理家业,不如二哥刘仲勤苦努力。可是现在我的产业和二哥相比,谁的多呢?”
大人作为父亲的称谓词,在历朝历代文献中俯首皆是。直到今天,无论是口语中,还是书面语中,我们仍然把父亲尊称为“大人”。
从字形上来看,无论是甲骨文、金文、篆文,“大”字均是正面而立的大人形,这个“大人”是高大的人或成年人,“父亲”的意义正是由此义转喻而来。
从语音上看,“大人”不过比“大”多了一个音节,而所多出的这个音节,是对“大”所表意义的明确。这种双音节词,在汉朝的时候比较常见,是汉语大规模的双音化进程中的一个表现。
口语中,亲属称谓常常用叠音表达,如“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哥哥”“姐姐”等,“大”同样如此,“大”的叠音形式为“大大”。古代没有很严格的书写规范,所以有些人也写作“达达”。
虽然明代以前的书面文献似乎不存在“大”类父亲称谓记载,但有该类记载的明清文献却不少。
“大”这一称谓形式用于指称父亲文献记载,最早见于明代沈榜《宛署杂记·民风二》: “父曰爹,又曰别,又曰大。母曰妈。”
清朝李绿园《歧路灯》第一〇一回:“老爷们看见昊天塔了吗?这是杨六郎盗他大杨继业骨殖地方。”
“大大”这一称谓形式用于指称父亲文献记载,最早见于清代王廷绍《霓裳续谱·二月春光实可夸》:“伤心煞了我,泪如麻。不知道是孩子的大大,奴家的他,将来是谁家,落在那一家?”
另外,如《金瓶梅》《醒世姻缘传》《聊斋俚曲集》等文献中,均出现大量“大”类父亲称谓的记载。
由此可见,在清中叶以前,“大”类父亲称谓词在北方部分区域,特别是黄淮流域可能已经到了相当流行的程度。
把父亲称作“大”,尤以山西最为普遍。同时,豫、鲁、冀、京、皖、鄂、陕、甘、宁等地,也有不少人管父亲叫大。
这个现象,应该跟明初自山西向黄淮流域的大移民有关。据《明实录》《明史》等记载,自明朝洪武年间至永乐年间,朝廷先后17次迁徙山西人口,直接迁入地就是黄淮流域。
另外,甘肃青海等河西地区,普遍将父亲称作“大”,这可能与古代生活在这里的羌人有关。历史上,河西地区是羌人聚居区,文献中有很多关于羌人对父亲称谓的记载。
如北宋韵书《广韵》:“爹,陟邪切,羌人呼父也。”
又,元代戴侗《六书故》:“岷俗呼父曰爹。”
“大”与“爹”都声母相同,主要元音相同,读音极为接近,因而,“爹”是“大”的音转形式。换句话说,“爹”在古汉语里曾读作da(音同“大”),到了后来有的地方念成dia(音同“嗲”),也有的地方念成die(音同“叠”),这种现象,在语言学里叫语流音变。
因此,也有学者认为,山西是羌人东进的前沿,“大”类父亲称谓,有可能是由羌人带到山西,明初通过移民扩展至黄淮流域。(张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