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浴按摩一条龙(当他阳了(微小说))
文/古槐
林嘉和二妞结婚后,始终都不愿意呆在村子里,靠着那几亩土地,过一辈子吃不肥也饿不瘦的日子。
二妞可不那么想。她只念了几年小学,就停了学,在家里带几个弟弟。几个弟弟大点了,她就跟在父亲的屁股后面,犁、锄、收、藏,干各种各样的农活儿。她觉得只要有土地,就没有种不好的庄稼,就没有过不好的日子。
约摸过了一年吧,林嘉一个在县城里搞房地产开发的远房亲戚,因为实在忙不过来,请他到工地上帮忙,跑跑闲腿,购买些急用的建筑材料。通过几次催要预制板,林嘉便瞄上了预制板的生意。
林嘉辞掉了亲戚的营生,拿出自家所有的积蓄,又和二妞一起借了一大笔钱,在县城里开了家不大不小的预制板厂。
林嘉守诚信,脑瓜儿也活泛,没几年,不仅还清了外债,还在县城买了套房子,开上了私家小汽车。
起先,林嘉还想着把父母、二妞、和儿子一起接到城里,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过大半辈子小康日子。可每次提起这事,都会遭到父母和二妞的反对,尤其是父亲,不等林嘉把话说完,就吹胡子瞪眼睛,甚至跑到院子里抡扫帚把子。林嘉知道,父母和二妞就是那些果树和庄稼,这辈子已经把根深深地扎到那片土地里去了。
日子就这么过着,林嘉就这么城里乡里不停地奔跑着。渐渐地,林嘉厌烦了,他觉父母这般固执,是上了岁数,可二妞的脑子却也生了锈似地,没一点儿年轻人的铮亮劲。终于,林嘉觉得自己和二妞根本就不是一个道上的人,就是胡拉被子乱对毡,强拉硬凑的婚姻。尤其是二妞的说话,该说不该说的,都像瓦沟倒核桃一样地往下滚,而且她那双手插腰的姿势,像极了一个拦路的母夜叉。
林嘉也想到过离婚,可林嘉心里明白,这些年,二妞和父母处得那么融洽,父母已经把二妞当成了亲生女儿,处处都护着。这时候和她提出离婚,不让父母打折胳膊腿儿,也得剥层皮。再说父母把自己养大也不容易,年纪也那么大了,万一气出个好歹,自己后半辈子还怎么摸着良心活人呀!想到这些,林嘉也只好忍了下来。
林嘉预制板厂的生意,虽然越做越大,钱也越赚越多,可他觉得,就这么一个巴掌一般大的小县城,自他之后又陆续地开了五六家预制板厂,而且各自都有各自门道,一锅肉谁都得抢上一碗啊!他抢累了,也看够了掌勺人的脸色,和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这身下贱?头。再说,房地产也快到头了,短短几年,就连以前拉屎的圪捞都盖起了楼房,大多的农民进城后,都有了自己的房子,许多地理位置不好的民居平板房都空闲了下来,以后再盖起来的楼房还给谁卖呢?房地产倒下了,他的预制板厂还能站起来吗?于是,林嘉摇身一变,卖掉了预制板厂,开了个比县招待所还豪华的大酒店,又做起了餐饮、住宿,洗浴、按摩一条龙服务的生意。
林嘉有了最豪华的办公室,有了漂亮的女秘书,有穿戴齐整的百十号员工,有了只认识钱的小姐姐,有了往来如梭的上层领导和社会名流,这时侯,林嘉才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个货真价实的老板。有时,二妞也进趟城,来酒店寻她,可林嘉总是吩咐女秘书给老人捎些钱,推托说出差或旅游,寻找各种各样的借囗打发回去了。偶尔,林嘉也回趟村子,也只是带着上学的儿子,看看父母,然后一路奔回城里,一扎进自己的酒店里,忙自己的事去了。
一晃又过了几年。
公元二千一百一十九年,林嘉正寻思着如何应对父母再三催促着让他回家过年的时候,武汉的新冠肺炎爆发了。第二天,这个小城也开始了封城封路,封门封村。林嘉回家过年的这一难,虽然被防疫防控救了。可他接下来三年的生意,也被防疫封得忽开忽关,接连的入不敷出,终于到了捉襟见肘地步了。
当林嘉决定将餐饮和住宿赔本盘出去时,疫情突然又放开,不再严防死控了,林嘉长长地舒了囗气。他信誓旦旦地对着自己的员工说:机遇来了,我们一定要撸起袖子,好好地干,拚命地干,把我们这三年的损失找回来,找回来,找回翻倍的长余来……
人倒霉了,都会被天下掉下来馅饼砸得头破血流。就在开完全体员工大会的第二天,林嘉觉得有点发烧,全身有些酸疼,便去做了核酸,结果出来一看,中招了,阳啦。这在前几天,可是要隔离,要进方舱的呀!消息不径而走,一个大酒店的老板阳啦,别说让顾客进去吃饭住宿,就是自己的员工也不愿意去那鬼地方上班了,阳人就是颗炸弹呀,谁不要命了吗?
林嘉站在大厅里,看着一个个员工像逃命似地逃了出去,一脸无奈地锁好门,也跌跌撞撞地逃回家去了。
林嘉也许自从装修好,压根就沒有回过几次这个家,房顶上垂下丝丝缕缕的珠网,地板上落满厚厚的灰尘。林嘉觉得咽干囗渴,想喝囗凉水,拿起瓷杯,便摸几个手印,又放回原处,一头扎在床上,再也不想动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林嘉疼醒过来,觉得骨子里有万千只蚂蚁在咀嚼,脑壳里有千万条春蚕在啃食,他觉得,这是活到极限的痛苦,这是命到最后的时刻。可他不愿就这样死去,他还有一些钱,他还可以赚更多的钱,他的老人还没有走,他的儿子还没有毕业、成家,他还有许多事没有做完,怎么可以这样孤零零地走呢……
林嘉想到了求救,想到了12O,可他没有打12O电话,他对隔离仍然心有余悸。林嘉给女秘书打了电话,女秘书说她已经回到了农村,林嘉给常和自己在一起的一个小姐姐打了电话,并许诺每天付给她五倍的钱,可她只扔给林嘉的一句话,“我不要命啦!”
林嘉求了许多人,但都被各种婉言谢绝了。无可奈何了,林嘉拨通了二妞的电话,林嘉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几句什么,手机就滑出手掌,掉到床旯旮去了。
林嘉再次醒来,二妞已经坐在身边,端着碗给他喂药。林嘉想坐起来,只挣扎着仰了仰头。林嘉只好伸手制止着说:“我阳了,会传染的。”
“知道,我又不是傻子。喝药”二妞眼睛一瞪,带着命令的囗气说。
林嘉顺从地喝完药,又怯怯地问:“你下城来了,大妈谁照管呀?”
“大身体还硬朗,能照管了妈,让我下来照管你,都成这样了,操自己的心吧。”二妞嘟囔着走出卧室,又折回来问:“那里还难受?”
“头疼,全身都疼。”
二妞再进来,一只手端着开水,一只手拿着白色的药片,到了床前,便把药片往林嘉的口里按。
“什么药,能吃吗?万一吃错了呢?”林嘉慌忙制止。
“布洛芬。吃吧,毒不死人。”二妞说着,便把药按进了林嘉的嘴巴,紧接又把水杯递过来,这次,林嘉沒有推辞,双手接过,像儿时吸住了母亲的乳头。“娘家、公家的妈,都是病罐子,我伺候了多少年,都成半个医生半个护师了。”
“家里还有布洛芬?听说全国都断货了。”林嘉喝完水,又问。
“两个病罐灌,家里能沒药吗,都能开药店了。光我这次下来,就拿了一大袋子。过一会,再吃顿退烧药。”说着,二妞便寻来托把,开始托地了。嘴里还不住地嘟囔:“啥单元楼,都快成猪窝了。”
林嘉躺在床上,默默地看着,禁不住地从心里说:“这才像个家呀!”
再吃了一顿退烧药,林嘉便觉得肚子有些不安分了,他看二妞忙着收拾房子,只好忍着。又过了些时候,终于忍不住了,便问:“家里有什么吃的吗?”
“怎么!饿啦?怎么不给饿死呀!”二妞余怒未熄地放下手中的活儿,去了厨房。一忽儿,便端来一碗饺子问。“还让我喂你吗?”
“不用。”林嘉挣扎着坐起来,接过碗,愧疚地看了眼二妞。
“怎么,还怕有毒吗?那是妈给你捏的猪肉饺子,吃了旧的,换上新的,在冰箱里换了一年多了。今天下来,非得让我给你这个白眼狼带上,……你还有点良心吗?”说着,二妞的泪水便从脸颊上滚了下来。
“二妞,这些年,我真的错了,我对不起你和大妈……”
“别说了,吃饺子!”二妞一声怒喝,林嘉便把一个饺子硬硬地咽下了肚子。
沉默了半晌,二妞忽然问:“林嘉,你平时不是很犟吗?我说什么你犟什么,一句也没有饶过我,今天怎么这么温顺呢?”
“二妞呀!只有到了这种境地,我才知道,谁才是自愿舍命相救我的人哪!”说着,林嘉就泣不成声了。
站在一旁的二妞也哭成了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