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豪华葬礼(故事:最豪华的葬礼)
2000年,春草与夏花的同学们陆续得到了两个消息,一个是大悲:他们的初中同学,上学成绩最好的春草与夏花都意外身亡,死时都年仅18岁。一个是悲中之喜:他们俩举办了“最豪华的葬礼”,十里八乡的人们都赶过去看。
“婚礼”很热闹,春草与夏花都是最好的棺木,大红喜字贴在了黑色棺木两边,吹打手雇了两拔,一拔来自男方,男方把工地上的赔偿金一多半按彩礼给了女方,比活人的彩礼多数倍,剩下的钱全部用来操持婚礼。全县最大的殡葬公司加班加点,全部按高标配定制,光纸糊的家电,家具,小汽车、轿夫,童男童女,装满了整整一辆货车。更是雇来全乡赫赫有名的“赵家班”,赵家班老班主与少班主齐上阵,使出浑身解数,方圆十里看不见天上的飞鸟,唢呐声、锣鼓声、鞭炮声,听不见人说话。
而另一拔来自女方所雇。夏花的父母打破世俗,花大价钱请来县剧团的唢呐班子。《百鸟朝凤》许多人现场听到了,都竖起大拇指:正宗,够味儿!
一些年事已高,早已经安排好了自己后事的老人听完满含热泪:要是自己作古了,儿女们不知舍不舍得花这大价钱也给自己葬礼上吹上一段正宗的《百鸟朝凤》。
但同学们无一参加他们的婚礼,那时候,同学们也不过20岁,大多在城市,极少在县城,求学的求学,打工的打工,几乎无人在老家。
二十年后的同学聚会,春草与夏花的事情再次被人们深扒出来。
同学聚会,人至中年的他们,孩子们教育成了首谈问题:可不能让下一辈再走自己的老路。一定要让他们多读书,上好学,将来才有出息。
如果,春草与夏花那时候不辍学打工,或许不会发生那么多意外?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农村风风火火兴起了“打工潮”。一辈子土地刨食的农民们,终于找到了快速致富的路子。出去打工一年等于在家三年甚至五年的收入。
每当临近年关的时候,那些出外打工的人们,尤其那些衣着光鲜,发型时髦的年轻人成了农村集市上靓丽的风景线。他们的父母以此为傲,给儿女们相亲的条件又抬高了一级。
人们在一起讨论的话题,不再是地里收成多少,粮食是否涨价,而是谁家的孩子在哪所城市打工?沙发厂、家具厂、电子设备加工厂、服装厂……哪个厂子挣的钱更多?
农村的高中升学率颇低,整个县城就一所高中,几十个乡几百个村镇的孩子们挤破脑袋瓜往里考,甚至有的初中升学率惨到为零。
好老师已经被县城小学的学校高价钱请走了,剩下的老师对初中辍学的孩子们睁一眼闭一眼。他们不得不面对的惨痛现实是:他们的学生辍学打工一个月的工资比当老师都多。
春草与夏花同班同学,都是以各自小学第一名的成绩考入这所初中——大魏初中。大魏初中集合了十几个村的孩子们,上初一时三个班级满满当当塞进快二百个学生。
农村少年多顽皮,尤其初中生们,动不动就约到学校后面的庄稼地里打群架。被学校开除几个学生后,又由武力改为精神娱乐。
早恋又成了大家热讨的话题,长得漂亮与学习好的女生,成为男孩子们追逐的对象。经常放学后,有男生在女生放学路上截住或跟踪。
春草与夏花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很少与同学们讨论学习外的事情。就这样,还是被同学们笑话——这么用功干啥?有几个考上高中的,到时候,大家还不都一样,出去打工挣钱。
班主任赵老师对他俩抱很大希望:不要听同学们的,但凡有一点希望上高中,都要争取考上,你们将来的路与他们不一样!
可初二下学期开学的时候,赵老师却被调走了。调到了县城小学,听说,县城小学的福利待遇颇好,既给县城分房子,还给安排教师子女的上学问题。赵老师的孩子学习不太好,但县城的孩子们升高中要比农村的孩子们低20分。这得天厚道的条件谁也抵抗不了。
赵老师调走后,新换的班主任是刚毕业不久的师范生,20岁的年龄,还没有太多教育经验。
班里辍学的学生越来越多,点名册上一个个被划掉的名字,同学们和老师们早已经见怪不怪。不仅是学习差,调皮的学生,学习上游的学生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九年义务教育”成了空头响应号召。那些急于让儿女挣钱的父母们等不到他们的子女初中毕业了。
“不用认那么多字,都是流水线工作,三天就学会,第二个月就拿工资。”流窜于各村镇的“小头目”们,走进穷苦的农民家里。满嘴唾沫的游说着大城市的见闻感受。
多上一年学得不到任何回报,还花家里的钱。而早一年出去打工,增长社会见识,抬高相亲身价,减轻家里负担。
他们切身体会到金钱给他们带来的农村不一样的刺激与快乐。动摇了那些少男少女的家长们,也包括春草与夏花的父母。
春草与夏花都在家排行老二,哥哥姐姐们也是初中未毕业就已经出去打工了,春草哥哥在工地,夏花姐姐在服装厂。
“上学有啥用?那些城市的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还不如我们打工的。虽然累,但实实在在都能看到钱,这年头,有钱当老大,要不是我们打工挣钱,咱父母能在村人们抬起头来。”春草哥哥与夏花姐姐都说着同样的道理。
春草与夏花犹豫了,他们的人生经历与阅历还不懂得哪些最重要?
初三开学的时候,两个人相约都没有去上学,跟随各自的哥哥姐姐去了大城市打工。唯一不变的承诺是:将来我们一定要在一起。
打工路上的人千千万,倒霉的人没几个,可命运无情,与他们同时开了“天大的玩笑”。
春草从工地上脚手架上摔下来,当场昏迷不醒,送至医院,第二天宣布死亡。
似乎是冥冥中注定,在春草去世几个月后,夏花又出了事。
夏花与姐姐领了工资,准备第二天回老家,车票已经买好,打算在发廊都烫个最潮流的发型。遇见了黑心商家,几十块钱的理发费最后结账成了几百元。姐姐虽早几年出来打工,但还是慌了,拉着夏花的手夺门就跑,慌不择路,被迎来的汽车撞了。姐姐受了一些轻伤,夏花轧入车底。
春草工地上赔偿十八万,他的赔偿数目已经惊呆了土地刨食的老农民们——种一辈子地也挣不到十八万!在城市里打工,死后身价都比农村高,金钱又再次让人们忘记了这才只是个十八岁的生命。
夏花赔偿金就两万,过错方是她们自己,夏花的母亲没有太多悲伤,她的小儿子刚出世不久,她逢人就说:小儿子是沾了两个姐姐的福气,没钱她可不敢要。而夏花的去世,也让乡里计划生育部门彻底死了心。少了一笔罚款,似乎夏花的死更有着不寻常的意义。
春草母亲痛哭几天后,有“好事人”过来提亲:儿子虽然去世,但也不能在阴间打光棍啊!
春草母亲的条件很坚决:儿子“娶亲”不着急,儿媳必须是黄花大闺女。要多少钱给多少钱。
春天草绿了,夏天雨来了,秋天庄稼成熟了,冬天大雪覆盖了整片大地。忙碌一年的农民们因寒冷的天气,都极少出门,美名其曰“土炕上养膘”。
而那年腊月初八,从悲痛中走出来的春草母亲与夏花母亲经过多次商讨沟通,决定给他们的儿女举办“最豪华的葬礼”。要让活人们都看见——她们从未亏待过她们的儿女。
双棺合坟时,没有太多哭声!大家都在看热闹,更何况,这是“喜丧”。小两口在阴间肯定过得好,你看那坟前燃烧的红火,照亮了整个世界,寒冷的冬季居然散发出春天般的温暖。
“这是喜事啊!”乐观的人说。
“可这是丧事啊!”悲观的人又说!
那年的雪从腊月初八下到大年三十。
几天大雪纷飞,几天飘散着零星雪花,偶有几天放晴的日子,一阵风出来,老树上的枯枝败叶纷纷掉落着身上的残雪,让人们误认为老天爷又在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