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州传销(他带着68万元参与传销,把头目送进监狱后又走上另一条不归路)
2009年,冯坚还是一个因不愿被洗脑,而怒砸传销组织头目的人;然而,此后他最终没能逃过传销组织精心设计的骗局。
2年后,依然没有一夜暴富的冯坚,幡然醒悟,开始搜集证据,把传销组织幕后的操盘手送进监狱。
当冯坚如获新生回到家乡,亲朋好友已不欢迎他,甚至还对他指指点点——“这是北海的传销骗子”。为此,他切断了与过往生活的联系,参与了反传销联盟,奔波于全国各地。在这样的日子里,冯坚不断唤醒仍沉浸在发财梦中的受骗者,帮助他们走出迷途。
欲望膨胀走向歧途
今年45岁的冯坚,高大,皮肤黝黑。37岁前,他在老家桃源县开了一家宾馆,也做点其他的生意,日子过得还算舒服自在。
但一个朋友的电话改变了这一切。朋友说,可以介绍他在广西北海做绿化工程。当冯坚兴冲冲地来到北海,朋友却不谈工程,只是带着他游山玩水,偶然提及 “1040工程”,并向他引荐了一些人。
“这些人十分热情,不停与我握手,说他们支持西部大开发,加入了国家的‘1040工程’项目,每人仅需投资6.98万元,最高可返还1040万元,不少人已坐拥豪车、别墅和千万存款。”冯坚回忆说。
当过兵的冯坚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一个传销组织,但他假装接受洗脑,并盘算着把朋友夫妇俩带回湖南。
有一天,冯坚实在无法忍受他们灌输的理念,拿起烟灰缸砸向一个小头目。没想到,对方不仅没有怪他,还为他订了返家的机票。
“传销不就是骗钱和控制人吗?”此时的冯坚觉得奇怪,“他们好像都没做这些,只带我吃喝玩乐,花了近万元。”
回到家后,冯坚的生意遭遇不顺。这时,“1040工程”经常出现在他的脑海,赚钱的欲望开始膨胀。
他决定到朋友说的贵州等地“考察”再看看,结果发现,“这些地方都有类似的组织”。 这时的冯坚心动了,“这应该是国家暗地里支持的大项目。”
黄超(化名)也是一名反传销者。在他看来,加入传销的人,要么被金钱诱惑,要么被感情打动。传销组织会设一个局,让你一步一步往里面钻。比如,他们会放一些宣传片,里面嫁接政府的身影,接着反问,“如果是传销,政府会不打击,还和我们在一起吗?”被骗者在这样不断的反问中陷入思考,从而慢慢相信。
2010年初,在长期思考之后,冯坚坚信自己找到了一条发财之路。
幡然醒悟揭发头目
带着一张存有68万元的银行卡,冯坚和妻子来到了北海。他们租下一栋别墅,准备大干一场。
起初,一切还算正常。但日子一长,精于算计的冯坚渐渐发现,自己的上线许诺的奖金从未兑现,用来敷衍的借口也满是漏洞;而下线们领取的申购单据,被“经理”随手撕碎扔进垃圾桶。直到发展29人的目标达成,冯坚也没有得到百万奖金,连10余万元的“包装费”也被克扣至1万余元,他开始动摇:“这会不会是个骗局?”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冯坚决心到头目们的家乡调查,“看他们到底是不是住了别墅,买了地皮,有千万存款”。
在张家界的杨家寨,冯坚找到了一位高层杨华(化名)。“当我见到他时,我傻眼了。他一身的泥巴,是被家里人赶出来的。”令冯坚想不到的是,当这位高层喝醉之后,一脸泪水地说,他害死了自己的弟弟杨坚(化名)。
原来,杨坚在张家界买了房,有两个小孩,为了加入传销借10多万元高利贷还了房贷,然后把房子作抵押贷款,结果传销没赚到钱,高利贷又逼债,房子也没了,重重压力之下选择自杀。
“一切都是假的,组织吹嘘的美好‘钱景’也是假的。” 冯坚回到北海后怅然失落,内心纠结着要不要把这些事告诉自己的下线。
在一番挣扎后,冯坚决定反击,并上网求助。在国内最早从事反传销工作的民间人士、中国反传销志愿者联盟会长凌云的帮助下,他开始偷偷收集上线操盘手们从事传销的证据。
2012年初,手握证据的冯坚“策反”了多名同级主管,趁3月组织高层在云南蒙自开会之机,他和下线们将9名头目扭送至当地公安局。此后,头目之一的梁某获刑。
解散“团队”后,出于愧疚,冯坚尽力补偿了自己的每一个下线,半生积蓄付诸东流。两年前带来的68万元,离开时只剩下3万余元。
回到老家的冯坚,已抬不起头,每天无所事事。别人见他就躲,他也不敢出门,连买包烟,都是让孩子去。“我害怕走在路上被人指指点点,说这是北海的大传销头子。我的人脉和生意,已经被传销毁了。”冯坚说。
成为反传销志愿者
应凌云的邀请,2012年末,冯坚加入中国反传销志愿者联盟,开始了新的生活。
从2006年起,各类反传销协会、网站、联盟等民间反传销机构陆续出现,这些机构多由一些曾经深陷传销组织的人员创办,接受被困传销人员和反洗脑者的求助。
很快,冯坚建立了名为“坚哥反传销”的新浪博客,并花费大量时间与精力回复别人的评论与留言。对于求助,他经常毫不犹豫就应承下来,用自己的切身经历以及反传销知识规劝落入传销组织的人。
开展反传销工作,冯坚最常做的就是反洗脑。家属将传销者带出传销组织后,冯坚假意对传销感兴趣接近传销者,再对其进行“反洗脑”。“在这个过程中,要非常熟悉传销组织的等级、计酬制度和洗脑方式,借此拉近与传销者的距离,然后找机会攻破传销者的心理弱点。”冯坚说。
在冯坚的引导下,一些传销者醒悟,有的非常失落,一言不发;有的唉声叹气,心疼钱没了;还有的想着把朋友解救出来。为了巩固效果,冯坚还会进行1—3个月的电话跟进。
全国各地的传销窝点,冯坚基本上都去过,最远的到过东北、西藏。
有一年,冯坚攒下的车票、机票,就有厚厚一沓,金额高达9万元,他记不清自己救助了多少人,“估计5年有三四百人吧”。
5年的反传销生活,冯坚见过许多被洗脑者,有时也很同情他们,“传销就是一种分钱游戏,钱都让最顶层的操盘手骗走了。”
但不断有人前仆后继投入到这份看起来很美好的所谓“成功事业”中,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在冯坚看来,“最根本的还是要克服贪欲,不要幻想一夜暴富。无论对方打着什么样的旗号,如果其经营的项目并不创造任何财富,却许诺只要交钱入会,发展人员能获取回报,就必须提高警惕。”
自我救赎赢得尊重
从反传销中,冯坚找到了人生意义。
有一对东北姐妹,同时陷入传销组织。身怀六甲的姐姐被冯坚救出后,要求丈夫一定要将妹妹救出,否则就离婚。
由于人手紧张,冯坚无法亲自前往解救。丈夫只好按着冯坚的计划亲自上阵,几经周折,终于将妻妹从传销窝点救出。事后,好不容易保住婚姻的这个广东男人,抱着冯坚嚎啕大哭。
2015年,在一次配合河北霸州警方的打传活动中,一对甘肃父母找到冯坚,请求寻找失联3年的女儿。在查找了上百个传销窝点后,冯坚终于找到了那个26岁的女孩。在解救现场,一家三口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这样的场景和一摞获救人员家属送来的感谢信、锦旗一样,让冯坚获得了一种尊重与认可。
但危险也时常相伴。2016年,合肥的一个传销窝点被端掉后几天,冯坚的两名同事在当地街头被传销分子认出。一眨眼功夫,10多名传销分子就举着砍刀和棍棒围住了两人。情急之下,一位同事掏出防狼喷雾一顿狂喷,才逃出了重围。
其实,冯坚的家人对这份有危险又需到处奔波的工作并不认可。由于常年在外,“一个月也只有几天在家”,冯坚与孩子相处的时间较少。有时,孩子在电话里一句“想爸爸了”的话语,让冯坚心酸不已。
家人曾多次劝冯坚放弃,像以前一样回家重新做点生意,但冯坚却不愿回头。那份参与传销、并给他人带来痛楚的自卑感与耻辱感,始终在他心里难以抹去。
“在亲友眼中,2009年我走上传销的歧途,好不容易醒悟过来,却又走上了反传销的 ‘歧途’。”然而,冯坚说,这是他对自己经历的救赎。
愿为打击传销做更多
民间反传销组织自出现后,发展之路并不顺畅,甚至还出现了一些乱象。
据媒体报道,起初民间反传销抱着一片公益之心,但最终因经费困难,开始选择收费运作。而到目前为止,反传销的营救活动也没有固定的收费标准,高低可差9倍。
在采访中,多位反传销人员不愿多谈收费这个话题。
冯坚说,反传销联盟接受委托需要交纳一定费用,除差旅费外,有固定的劳务费标准。如果救助对象失联,凭经验寻人,费用更高。
王辉(化名)是一位出生于1989年的反传销者,他也曾参加过传销。对于收费,他直言,“除了路费、伙食费等,我一般解救一个人要获得二三千元的费用,钱要先打给我。但如果是特别困难的,也会酌情考虑减免。”
此外,一些反传销者利用传销组织不合法、传销者心虚的心理,通过暴力殴打、交换人质等手段去找人,最终甚至把自己送上法庭。
对于这些问题,冯坚觉得并不可取。他认为,在必要的时候,最好能够与公安机关配合。民间反传销者也希望走出灰色地带,能够成为政府打击传销的一个有利补充。
谈到今后的打算,冯坚说,希望自己能创办企业,为救助对象提供工作岗位。他发现,这些年来,救助对象大多数是文化层次不高的农民、社会无业人员等。没有生存技能,相信一夜暴富,才会被传销组织洗脑。他们付出的代价是沉重的。清醒后,“很容易在世俗眼光下抬不起头来”。
冯坚建议,政府相关部门能和民间反传机构合作,开设有关思想矫治的学校、培训机构,对被解救人员进行集中学习培训,解决这些人的就业问题,“为他们提供生存的饭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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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图|湘声报记者 陈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