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任新职(易中天｜长篇历史小说《曹操》③)
董卓重整江山
借着传国玉玺丢失的混乱，董卓接管朝廷大权以后，自命太尉。又以袁绍兄弟祸乱宫廷为把柄，将袁绍、袁术、吕布关押候审。太傅袁隗为了保住儿孙，只得向董卓妥协。
于是，九月初一，崇德殿。天子回宫后的第一次朝会，朝廷大臣齐集。
行礼如仪已毕，董卓站了起来。
“诸位！朔日视朝，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不过今天不能只是例行公事，先要了却一笔旧账。”董卓俨然主持。
“六天前京师动乱，天子蒙尘，夜走北邙。现已查明，此案系由中常侍张让谋杀大将军何进而引起，所以罪魁祸首就是张让。
不过此人与同伙已经投河自尽，因此免予追究，其职奉太后旨由渠穆接任。袁绍和吕布护驾有功，袁术和张邈补救有力，均官复原职。
袁绍和张邈知恩图报，主动请辞，故而改任袁绍为渤海太守，张邈为陈留太守。此外，天子还朝，曹操居功甚伟，由典军校尉改任城门校尉。诸位有意见吗？”
董卓说完，朝堂上鸦雀无声。
董卓自顾自继续往下说：“现在请大家认识两个人。奉先！”
吕布从大殿门口过来，低眉顺眼站在了董卓身后。
“此人姓吕名布字奉先，是董某的义子。奉先确实原本追随丁原，不过现在归我了，并州军也归我了。这叫什么呢？”
“识时务者为俊杰。”董卓自答。
“敢问执金吾丁原为何没有上朝？”问话的是豫州牧黄琬，刚被征召入朝，还有些懵懂。
“奉先对他尽忠尽孝，已礼送黄泉。”董卓说。
黄琬愕然，朝堂上却一片肃静。
于是，趁着这些人目瞪口呆，董卓明确宣布，堂堂大汉天子竟被宦官劫持，原因就在权力分散，政出多门，相互推诿，谁都负责也谁都不负责。
所以，京师防务必须归他一人统领，十二城门由凉州军把守，曹操巡视，七座宫门则全都交给吕布和他的并州军。
“现在说第二位。”董卓随意地看了坐榻上的小皇帝刘辩一眼，又看着朝臣说，“御榻上这位，大家肯定认识——当今天子，被你们弄丢了的天子，又被我从北邙捡了回来。
可是这样的皇帝真算是皇帝吗？正巧，大将军何进死于非命，中常侍张让也自取灭亡。多年内斗理当消停，重振朝纲也指日可待。只是如何重振，当务之急又是什么？”
“诸位放心，并不是董某要做皇帝。”董卓说，“宣策！”
早已候在旁边的尚书走上前去，展开帛书宣读：“皇帝刘辩昏聩无能，无法承继大统，现予以废除帝位。今有陈留王协，圣德伟茂，规矩邈然，宜承洪业，为万世统。”
董卓却大步上前，将比刘辨更大几岁的刘协抱起放在御榻上。
董卓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宣布：“礼成，退朝！”
历史记住了这一天：中平六年九月初一，董卓废少帝刘辩，改立陈留王刘协，是为汉献帝。
女劫匪
谷城至洛阳的官道上，一支车队缓缓驶来，贾诩骑马走在最豪华的衣车旁，他的任务是护送董卓的家眷进京。
车窗打开，一位贵妇人探出头来。
“贾先生，还有多远？”
“快了，快了，夫人！”
四周，却是安安静静。突然，乱箭急雨般从林中射出。
“保护夫人！”贾诩拔出剑来，董府卫队也迅速集结，将豪华衣车围得就像铁桶一样。
箭雨停止了，贾诩马上看清了形势，便指着卫士命令说：“你，赶紧去城内报信。”
“夫人，我们准备投降吧！”
“投降？你疯了？”
“我没疯，投降才有活路。”贾诩笑笑，“夫人请看，前卫和后卫都没了，这辆车上可曾中过一箭？这箭，长着眼睛呢！”
“确实。”董卓夫人砰地关上了车窗。
贾诩的判断并不错，劫匪果然劫的是人质。他也一眼看出，领头的是个宦官。
此人正是太后的亲信大长秋余忠。
昨天晚上，在冷宫，余忠给太后和变成弘农王的废帝刘辩送去了食物和用品，报告了自己探得的董卓家眷行程，并从太后手里接过意味着决断和决绝的玉玦。
不成功，则成仁。
上天保佑，现在猎物已被团团围住。
只是，车边那个文不文武不武的家伙却还要讲价。
“再说一遍，可以投降，不能缴械。”贾诩说。
“不缴械，那就死！”余忠开始不耐烦。
“谁说的？去衣！”车内一声令下。
余忠没有想到，这辆四匹马拉的豪华衣车竟被改装过，叫作车衣的箱板可以卸下来。箱板很重，里面夹了铁芯，难怪董卓有恃无恐。
车衣被卫士们吃力而迅速地取下，只剩下华盖。肥肥胖胖的董夫人斜躺在车中，眼睛里少女般的充满好奇和顽皮。
这么胖？余忠差点笑出来。
“用不着你动手，凉州女子怕过谁？”董卓夫人一边对贾诩说着，一边随意地从身边拿起手戟，飞出去射倒一个余忠的人。
见大家都目瞪口呆，她又拿起另外两支在双手飞转，“我这里还有，有的是。要试试吗？”
“那你说怎么办？”余忠心生畏惧，也投鼠忌器。
“人和车都跟你走，但是得由我们护驾。”贾诩说。
“好吧，走！”余忠无奈。
“走什么呀，看看你背后！”贾诩撇嘴。
余忠回头，但见一伙蒙面人横在路上。
余忠只好带队走向横在路上的另一帮劫匪。
曹操是在上西门接到董府卫士急报后匆匆赶来的。当然，他也用董卓的佩刀调了少量守城的凉州军，到达现场却发现情况复杂。
劫匪变成了两股，还打了起来。其中一股处于弱势，渐渐退到车前。身着凉州军服的卫士则处于战备状态，似乎要与败退者临时结盟。
“住手！统统住手，放下武器！”来不及细想的曹操猛喝。
贾诩马上明白，信已送到。于是他说：“请问长官是？”
“城门校尉曹操，奉命前来护卫。你是何人？”
“草民贾诩！他们都是不速之客，全是奔太尉的家眷而来。麻烦的是，这帮人要活口，那边的要死人。”
“谁要活口？”曹操问。
“我。”站在地上的余忠说。
“谁要死人？”曹操又问。
“我。”骑在马上的蒙面女孩说。
这女子似曾相识。
曹操担任新职后在各个城门巡视，便多次发现董卓的军队耀武扬威进城时，总有一小队商贩紧跟其后，打头的是位眉心有痣的女子。
“原来是位女侠。”曹操说，“却不知为什么要杀人？”
“那是我仇家。”女子答，“当然，他们也可以自行了断。”
“不行，我们要活口。”余忠说。
“要活口干什么？卖钱吗？”女子撇了撇嘴，“开个价吧，我们给你就是。”
“请城门校尉闪开片刻。”余忠举起剑来。
“正是。这里没你什么事！”女子也举剑。
“放肆！”曹操喝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曹操审时度势，决定缓和气氛，再从长计议。
于是说：“此处离京师近在咫尺，已是天子眼前，岂容光天化日之下目无官府，公然不法？”
“要是我非干不可呢？”话音刚落，一支飞镖直射董夫人车。
没想到，余忠竟闪身挡住，中镖倒地身亡。
那女子紧接着又一镖发出，却被董夫人顺手抄起木剑轻轻接住。
她看了看镖，脸上居然绽开笑容：“这镖做工精良，怕不便宜啊！可惜你用了左手。也是，右手拿着剑嘛！”
女子先是愣住，突然又红了脸。
夫人眼里，却满是欣赏。
“大侠，我并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想知道。”收剑入鞘的曹操换了态度和语气。
“只是自古以来，盗亦有道，劫财就不劫命，更不能伤及妇孺。再说我等虽不敢拼死相搏，却有三方。一旦联手，足下恐怕也未必就有胜算。还是就此收手，各自留条生路为好。”曹操说。
“好，我们退场！”那女子说。
“你们呢？”曹操又看余忠部下。
“我们也退！”余忠部下说。
“告辞！”女子点头。
“等一下！”董卓夫人坐起身来，“小侠，我看你身手不凡，煞是可人。且送薄礼一件，算是以物易物。”说完，她将手戟轻轻抛出。
“多谢！”女子用剑接住，“后会有期！”
“若是这种场合，恐怕无期的好。”贾诩说。
女子瞪了贾诩一眼，又看了看曹操。
曹操突然心动，痴痴看着这江湖女侠。
董卓把持朝纲
不知不觉，新皇帝即位已经两个月，转眼到了十一月初一。初一又叫朔日，照例要开朝会。
崇德殿内，朝廷大臣分两列坐着，次席是司徒黄琬和司空杨彪。
四十九岁的黄琬是已故司徒黄琼的孙子，按照当时的习惯算是公孙，比不上要算“公子”的杨彪。
杨彪却明白这样安排的用意——董卓要以其他势族打压袁家，遏制杨家。
果然，右边首席空着，袁隗称病不朝。
旁边新增的工作人员席，并排坐着三个人。
居中，守宫令荀彧，字文若，秩六百石。
右边，太史令董昭，字公仁，秩六百石。
左边，太尉掾贾诩，字文和，秩比四百石。
曹操马上就看明白了。三个人中，二十七岁的荀彧最年轻，三十四岁的董昭次之，四十三岁的贾诩最年长，排序却是反过来的。
原因很简单，颍川荀氏跟汝南袁氏和弘农杨氏一样，也是名门望族。
所以董卓执政之后，立即征召荀彧的叔叔荀爽，先任命为平原相，紧接着又改任光禄勋。从一介布衣而位列九卿，几乎只有片刻工夫。
贾诩也不委屈。实际上，只有掌记国之大事的太史令董昭是原本就该在场的，秩比四百石的太尉府幕僚哪有资格参加朝会。
可掌管御用文房四宝的守宫令荀彧破例列席，太尉掾贾诩也不妨坐坐。
殿外门口站着吕布，殿内侧席坐着贾诩，董卓觉得可以放心。
说起来董卓也很够意思，提拔重用的都是士人。
宗室刘岱任兖州刺史，陈留孔伷任豫州刺史，最重要的地方官冀州牧，则任命了颍川名士韩馥。
李傕、郭汜和董承等心腹亲信，仍然还是普通校尉，并未飞黄腾达，进入将官序列的只有虎贲中郎将吕布。
如此态度，那些士族应该满意。
可惜好像并不。颍川名士荀爽、陈纪和韩融倒是来了，陈留蔡邕却哼哼唧唧，同郡的申屠蟠更是公然拒绝，这让董卓十分恼火。于是，要杀鸡儆猴。
“来人！”董卓起身站到殿中，冲着门外喊了一声。
一个小官着履佩剑应声而入。
董卓走了过去，看得那小官心里发毛。
“你佩剑了？借我看看。”董卓笑眯眯地说。
小官赶紧解下佩剑，双手捧着交给董卓。
董卓接过，抽出来看了看，点头赞道：“果然好剑。”
说完，将剑架在小官脖子上问：“知罪吗？”
小官猛醒，跪下来磕头如捣蒜。
曹操知道坏事了，赶紧起身出列。
“他是先帝旧时得力干将，如今又在奉先属下。”曹操说。
“此人官居何职？”董卓又问。
“陛长。”曹操回答，然后又解释说：“启禀太尉，陛长乃是虎贲中郎将部属，秩六百石，向来负责朝会安全，所以佩剑。”
“佩剑着履，也只能在殿外吧？”董卓又问。
“确实。”曹操硬着头皮回答，“不过，此人侍奉先帝多年，一向谨慎尽职。今日失礼，很可能是个事故。”
“这么说，是孤不该叫他？”
“操没有这个意思。”
“侍奉先帝时，也是里面一叫，他就剑履上殿？”
曹操无言以对。
“看来一贯如此，难怪朝政紊乱。”董卓冷笑。
“太尉训斥的是。但能不能法外施恩，下不为例？”曹操说。
“下不为例？”董卓哼了一声，“先帝是先帝，当今是当今！诸位过往之功罪，统统与孤无关。是非赏罚，皆从今日开始。”
说完一剑刺死陛长。
百官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杀人立威？曹操心中一沉。
“奉先，把这家伙拖出殿外！”董卓又喊。
吕布来不及脱履解剑，急忙迈入大殿，趋步上前。
公卿百官齐刷刷地看着吕布，又齐刷刷回头再看着董卓。
“大胆！你也敢剑履上殿！”
董卓勃然大怒，将手中的剑扔向吕布。
吕布扑通跪下，伏地叩首求饶。
两个人的动作都很快，无法判断是董卓故意扔高，还是吕布借势躲过。反正，大家看得见的，是那剑钉在了柱子上。
“混账东西，一边跪着去！”董卓怒斥。
“宣诏！”董卓吩咐。
站在皇帝旁边的渠穆立即展开帛书，朗声读道：“特命太尉董卓为相国，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如萧何故事。”
这还了得？那个侍御史立即走到刘协面前跪下：
“老相国萧何功勋盖世，定国安民，高皇帝才给予无上恩宠。敢问陛下，董卓进京仅仅两个多月，不知又有何功德，竟能受此殊荣？”
“哪来那么多问题？”董卓又喊：“奉先！”
吕布站了起来。
“拉下去，看看此人是什么舌头？”
众人目瞪口呆。惊魂未定之际，吕布已经拎着舌头进来。
“确实是条长舌头。”董卓说，“奉先，接孤令箭！”
吕布一把接住董卓抛来的短箭，又将舌头抛起。结果，门柱上便既有之前扔向吕布的那柄剑，也有侍御史血淋淋的舌头。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曹操不禁怒火中烧。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