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提示:不可发布违法信息/重复内容/垃圾内容/拼接内容/软件自动发布,一旦发现永久封号,欢迎向我们举报!
免费发布信息

台西部沿海惊现16具浮尸(马俊亚张謇眼中的淮患成因与导淮理念)

发布时间:2023-03-30 18:35:23  来源:网友自行发布(如侵权请联系本站立刻删除)  浏览:   【】【】【

字数统计:10253字 预计阅读时间:约16分钟



前言


北宋以前,淮域是鱼米之乡。南宋以后,封建统治者近千年的折腾,使其沦为穷山恶水之地。张謇年青时多次考察淮河。随孙云锦入汴后,亲身经历了黄河救援。实业甫一就序,张謇即着手治淮工作。


张謇治淮理念具有鲜明的超前性,即开放被视为无用的资源,由市场配置,通过市场手段化害为利。这一理念是现代文明社会的基本准则,利商、利民、利国,但不利于通过资源垄断以谋求私利的官僚集团,也使担心影响其专制权力的封建统治者狼顾狐疑,是以最终难以成功。


治淮受挫,不是张謇计划过于庞大,而是专制官僚集团捍卫自身利益的力量太过强大。


张謇对操控全国资源、处处以自身利益为重的专制政体的认识是非常深刻的。他在《革命论》中写道:“假汤武者豪杰或庶几?其次类皆出入于权奸盗贼之间。此诚专制之国体有以造之。”



费礼门指出:“洪水在中国,危害人民生命为数之众,举世殆无其匹。”

皇权时代中央的治水多服从于维护君权的目的,这种治水一定程度上增加了水利,但也造成了长期触目惊心的水害。中国古代的“四渎”渐渐地失去了一渎半:至近代,济水踪迹难觅,淮水的自然河道仅剩中上游。可以说,淮河水患是封建统治者近千年折腾的结果。

近代淮地、尤其是淮北土壤地貌和农业生态变迁,主要是黄河长期夺淮、朝廷在淮域兴建无数保运(河)工程的结果。

北宋以前,无论是史籍记载,还是考古证据,均表明中国的核心地区(甸服、侯服)主要居淮河、黄河之间。原来的淮地自然生态非常优越,宜稻米、小麦、蚕桑,民谚称“走千走万,比不上淮河两岸”。古人称淮安,“财赋殷繁,鱼米沃壤。”盐城,“士惇礼让之风,民乐鱼盐之利。”海州则为“鱼盐之邦”。海沭地区“晓市多鱼蟹,村庄足稻粱”。

春秋时代,淮地就兴建过大型截水工程。鲁昭公三十年(公元前512),吴军进攻徐国,“防山以水之”;“此盖利用堤防以山水攻城最早纪载。”东汉兴平三年,曹操军队围攻下邳吕布,“遂决泗、沂水以灌城。”南朝梁武帝时,在淮河中游尾部浮山一带筑堰,以淹没上游220公里处北魏占领的寿阳。浮山堰长9里,上、下宽各45和140丈,高20丈,堰西水深19.5丈。总蓄水量100多亿立方米,水域约6700多平方公里,淹没了今五河、泗县、凤阳、蚌埠、灵璧、固镇、凤台、寿县、颍上、霍丘等县市的大部或一部分。直接造成“水之所及,夹淮方数百里地。魏寿阳城隔戍稍徙顿于八公山,此南居人散就冈垄。”大堰存在了4个月即溃决,“死者十余万口。”梁武帝还在淮北修宿预堰和曹公堰,均用于军事目的。梁军后来大筑韩山堰(即寒山堰),以水淹彭城。像浮山等堰无任何“水利”可言,于敌、于己、于天、于地、于民皆是不折不扣的水害工程。

宋高宗二年(1128)冬,“杜充决黄河,自泗入淮以阻金兵”。这个决口历南宋、元以及明代中前期,未加堵筑,造成黄河长期南北分流。明弘治六年(1493),刘大夏始筑太行堤,把黄河北流的河道堵死,让黄水全部向南流入淮河。黄水入淮,通常不是一条河道,往往漫流为巨大的扇形行洪区,使得淮北生态雪上加霜。清人指出:“以全河赴淮,淮不足以当全河之怒,则溃决益多。”孙嘉淦称:“自刘大夏筑太行堤二百余里……逆水性而祸民生,亦可谓拙于谋矣。”

由于淮水加上黄水均从淮河下游河道入海,造成河道经常淤塞溃决。万历七年(1579),潘季驯为了加大清水对黄河泥沙的冲力,在前人遗留的小规模的高家堰基础上大加增筑,完全截断淮河,把原来陂塘性质的小湖泊群连成规模巨大的一个水体,逼迫全部淮水以趋清口。从此就有了中国第四大淡水湖——洪泽湖这个事实上的人工大水库。

以常识言,人类蓄水的水库常建在山谷中,数面临山,只要在谷口修一两道坝堰即可,这样就不会造成大面积的土地被淹。洪泽湖则是一座建在平原上的大水库,北、西、南三面基本无堤捍水,只有东面一道高家堰大堤。

淮河从洪河口到洪泽湖为中游,即使以安徽西部的山地丘陵为起点,中游490公里的河床落差仅16米,比降为0.03‰。实际上,许多河段是倒比降。据民国时实测:“洪湖底,乃高于上游盱眙淮底二尺许,盱眙淮底又高于上游五河淮底五尺许,由五河至寿县一带三四百里间之淮底,几无倾斜。”

洪泽湖底的高程已10米多,最低处也达8.5米,而高家堰以东里下河平原的海拔仅约3米,比洪泽湖底低6米多。据推算,潘季驯修筑的高家堰堤顶高程约12.2米;清代逐渐加至19.0-19.5米之间。洪泽湖水位达12.5米,湖面面积为2068.9平方公里;水位提高到14.56米,湖面增加约1600平方公里。清代在该湖蓄水往往2丈(合6.4米)以上,即整个淮河水位高于16.4米,也就是淹没高家堰以西皖北地区海拔16.4米以下的所有地区。“洪泽一湖,旧系民田,自黄河南徙,淮水停蓄,膏腴之产,俱付洪流。”

1680年,洪泽湖水淹没了泗州城。经测量,泗州南城墙高度为5.8-6.4米。泗州永沉湖底,没有城墙、护城堤保护的广大乡村镇市被淹没之广也就可想而知。同时,淮河中游以及运河两侧形成了数以百计的较大湖泊,大量田庐永为水窟,亿万生灵沦为鱼鳖。此皆增筑高家堰等治水措施的影响。

在明清朝廷大规模治水的区域,水灾不是有所下降,而是直线上升。顺治至雍正的92年中,仅在江苏的淮北地区,中运河河道变迁10次,沂水河道变迁6次,睢水河道变迁2次,沭水河道变迁1次。黄河主河道虽无大的改迁,但减水道变迁6次。乾隆时代,黄河溃溢20次。每一次河道变动、甚至河道决堤,都是数以万计、乃至百万计民众家破人亡、产尽财罄、惨绝人寰的悲剧。

因此,淮域的水患是人祸。刘尧诲写道:“淮扬多水患,而说者以为天数,岂非妄哉。”

淮河水患的真正成因是皇权的乱作为,主要肇因于封建统治者蔑视自然、视民为蚁、治水事务以服务政治需要、把民生民命作为可以随性牺牲的“代价”。而在封建统治者的不懈折腾下,淮北民众只能消极地“躺平”。

清初,靳辅发现,淮安、徐州、凤阳一带百姓,“全不用人力于农工,而惟望天地之代为长养。其禾麻菽麦,多杂艺于蒿芦之中,不事耕耘,罔知粪溉,甚有并禾麻菽麦亦不树艺,而惟刈草资生者,比比皆然也。”

到清中期,江苏巡抚陈弘谋指出:“淮徐海境内,地土非尽瘠薄,可以种植。地土一望无际,只因河流未通,一遇天雨,是处弥漫。或广种而薄收,或有种而无收,一年妄费工本,次年遂弃而不种。”粗放地听任农田长草,比种粮有保障。“或既种而复渰,并失其种,所谓有地不得耕也。”

张謇写道:淮河“迨入苏江北境内,则以千六百余里之河身,包括五十二万方里之雨区,集合七十二山河之支派,悉以我淮扬数万里之面积为归宿。而古来自由入海之孔道,夺于黄河者六百余年。河徙而北,置不治理,久已淤垫,又五六十年,而江北从此多灾矣。灾之远者不必计,最近自光绪丙午(1906)至今十三年耳,灾凡六见,推而至于与淮有关系之沂,与沂有关系之沭,灾亦频见。顾此肥美可耕之地,每值米麦刈获之时,一旦西水东注,颗粒无收,遂成制造土匪之场,媒介盗贼之主矣。直接之患,江北独受之;间接之患,全国同受之。夫此非不可挽回之事,而熟视无睹,其咎安在?”正如张謇所云,淮河问题最终成为危害整个中国的全局性难题。


从技术层面来看,淮河问题源于黄河夺淮的影响。淮河水灾影响的主要地区是淮安、徐州、海州、凤阳、颍州(阜阳)、泗州等淮域地区,张謇所处的通海地区并非淮祸的直接受害区域,但张謇对淮河问题的关注非常人所能及。

张謇22岁时随孙云锦“勘淮安渔滨河积讼案”,“因得冯氏、丁氏说淮河利病书,因更求潘、靳书。”“潘”即潘季驯,“靳”即靳辅,两人分别为明、清最著名的治淮(黄)官员和专家,说明张謇此时已开始关注淮河问题。张謇自称:“謇于弱冠时,薄游淮上,略研地理,习闻昔日淮、黄合流之祸,深咎黄徙而不即治淮之失,逆计不治淮则淮必有病民之日,考前哲治河之书,访每岁淮流之状。丁亥(1887年)郑州河决,漫溢皖北,归纳洪湖,淮乃大垫而益不易治(道光己酉六堡之役,决黄入清,洪泽已被淤垫,而犹未若丁亥之甚),由是间岁辄灾。”

光绪十年十月五日(1884年11月22日),张謇乘船过洪泽湖,目睹“决口甚多”,“舟逆流盘溯,行仅六十余里,氐露筋庙。”露筋庙是清代治淮的一个地标,里面有治淮专家陈潢的题诗:“东去只宜疏海口,西来切莫放周桥。”虽了了数语,凝炼了治淮的真谛。此行张謇对淮河问题关注更切,诗称:“淮水日南泻,征人与未休。停桡询旧泊,对烛此深秋。人事成今昔,关河况阻修。”阅读对淮河问题多有载记的《淮安府志》《邳州志》等,并再次研读康熙时靳辅和雍正时在江苏大力治水的鄂尔泰的奏议。

光绪十三年五月二十三日(1887年7月13日),张謇随开封知府孙云锦赴任,取道六安—顺河集—正阳关—颍上县—颍州府—太和县—淮甸—新镇—周家口—大林港,于六月十六日(8月5日)抵达开封。这次行程事实上是对淮水的一次考察。张謇抵汴不久,即遇郑州段黄河决堤,下游开封被灾严重。张謇日记称:“八月十四日,河决郑州东石桥,初三十余丈。次晨,孙先生(孙云锦)往决口查灾。决口越二日,宽至二百余丈,全河夺汴、颍、汝、涡而下灌,横经四五十里,灾民四散奔逃,不可数计。”周家口一带,“浮尸络绎不绝,有一绳系男妇老幼七口而兼一犬者,有据树巅呼救而无舟往渡者,有数家奔避高阜露处于惊涛骇浪之中者。”

此次水灾,仍旧是人祸,更准确地说是官祸。据张謇调查:“余老爷(余璜)每年领银十几万,只见他时常唱戏请客,任用外工司事李师爷(李祁)一味刻剥,已二年不加春厢,故有今口之变。”决口时,愤极的民众将李祁推入水中,李祁泅上岸后,民众又将其剖腹弃入水流。张謇亲往水口勘查,道经中河厅中牟二堡、三堡,发现距省城开封仅60余里的重要堤防,“堤根啮缺,宽有不及丈者。”即便郑州处不决,“此处必有冲决之虞,决则省城受困矣。”河堤上无土无料,他发现有一石堆,高3尺,长2丈余,宽四五尺,“四面堆砌周密,其中处处架空而成。”

这次黄灾给张謇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写道:“灾民傍堤之南窟土,盖以柳条、蒿梗,相属数里不绝。呼其人而问之,谓近堤死者尚少,五六里外奔湍掩至,时当中夜,则人畜之漂没者不可殚记云。”一些底层民众,乘危作恶。张謇愤然写道:“舟人之恶者,虽经官顾拯溺,而每人索钱五千,或掠妇女而质焉。”当然,最缺乏人性者非封建官僚集团莫属,民众再大的苦难也未能唤醒其良知,“河督、河道所驻,距决口四十余里,漠然不相存恤。河道以灾民刈柳条庇窟,且斥为不成事体,出示严禁。”对民众深为共情的张謇直斥:“吾不知其何心也!”八月二十四日(10月10日),张謇作《送徐敬亭归淮安》诗:“八月河南决,排空万派浑。鱼龙骄白日,鸿雁满中原……独怜千里外,东望有惊魂。”次日,诗称:“梦去黄流断,愁来黑发疏。”诗中体现了对淮河问题和民生灾难的深切关注。

1903年淮水再次为灾,安徽凤、颍、泗,江苏徐、海、淮、扬7府极贫灾民约400万,次贫灾民约800万。尽管“恩赈、官赈、中外义赈”不断,但仅能救助600万人。“灾荒影响及于全省,抢米遏籴,无县无之。上而督抚,下而绅商,百计合谋,筹款运粮,振施不能遍及。”1904年,张謇实业甫一就序,就向清廷上《请速治淮疏》:“若不于受灾之源而治之,天意无常,数年或数十年之内,设有如上年之灾者,灾区必更大,灾情必更重,将何以应?所谓受灾之源者,淮水也。”深具国际视野的张謇告诫颟顸的清廷,“外人査我灾状者,咸谓置无算可耕之良田为荒区,造无算可饱之农民为饿殍,环球万国,惟中国有之。臣闻之深以为耻。按之万国公法,国有荒地不治者,他国得代治之。臣尤恐以上之言,展转流播,黠族环伺,从而生心,祸至抑无日也,故尤愿即归商办,以速其成也。”

1911年,美国专家报告,淮河造成的灾害,每年大约夺走了1000万人的口粮。进入民国后,与时俱进的张謇更采用科学的方法对淮河进行考察、调研。1914年4月27日,张謇偕荷兰工程师贝龙猛同勘淮河。28日到达海安访开坝事。后经泰县、高邮、界首、宝应、淮阴、板浦、大德垣、大阜圩、公济圩、陈家港、武障坝、惠济闸、刘老涧、亨济闸、宿迁(勘总六塘河头)、杨庄、高良涧、龟山、盱眙、大柳巷、浮山、五河,5月25日到达临淮。

张謇对操控全国资源、处处以自身利益为重的专制政体的认识是非常深刻的。他在《革命论》中写道:“假汤武者豪杰或庶几?其次类皆出入于权奸盗贼之间。此诚专制之国体有以造之。”他在盐业活动中感受到:“中国旧时专制政治之毒最为灭绝人道者,无过盐法。”同仁泰盐业公司“侥幸”成功,张謇深有感喟:“此亦在专制官下死中逃生之事也。”他谴责运司:“若所为乃专制官毒害人民之手段也。”张謇认为:“共和政体与君主立宪政体,不以国民程度之高下为衡,而以国民能脱离君主政府与不能脱离君主政府为适宜之取决。”他一针见血地揭示了专制体制下的治水思路:“秦汉以还,天下为国家,一国之水,宜若可以统治矣。而肉食操枋者流,铢铢而权,寸寸而度,虽治河之举史不绝书,然皆溃决之后,为补苴堵塞之谋而已。”

张謇对专制政体造成的淮患自然了然于胸。1906年12月22日,张謇明确写道:“自宋河决澶州而河与淮合,自明刘大夏筑断黄陵冈而河遂夺淮,终明之世,迄于本朝,淮、扬遂永被其害。其所以被害之故,在治河之臣止治河而不治淮。”他指出清廷在治淮事务上的拖延推诿:“前清沿元明之制,以转漕京师之故,专重治运,于河、淮之关系不加考察。至咸丰五年,铜瓦厢决,河自北徙,即有议者谓宜即此时治淮,不即治,淮必有灾。”他直斥:“坐视百万人民之死,残忍之至也。坐视百万人民之不死,而为乱,残忍之至也。储千万之款以坐视百万之民死与乱,是残忍而又残忍也。”


导淮的根本难题不是经费缺乏、劳力不足以及工程技术方面的缺憾,而是专制政体对资源的垄断、对市场的畏惧。张謇的治淮理念必然是摆脱专制权力的市场机制,他写道:“走在南通二十年,注重交通及水利,而筹款之法,用诸地方者,仍取诸地方,未尝依赖政府之维持。”他强调:“故欲兴办巨大之水利工程,非自筹经费不为功。”

他指出:“惟去害在导,兴利在垦,二者均非借债不行。然欲达借债之的,必先筹还债之方。还债为何?不外垦利。垦利为何?不外以将来涸岀之地,与淮有关连沿湖、沿河之地,一一厘正缴价升科为挹注。”

张謇谙熟淮北盐务。道光前期,两淮盐务成为国家财政漏卮,积欠各项银两5000万两以上。陶澍改引盐制为票盐制,采用有限的市场手段,立即扭亏为赢,填补了所有积欠。19世纪末以前,两淮盐务用地严重盐碱化,等同废地,张謇通过市场手段,使之变成数百万亩良田。

对于导淮问题,张謇非常正确地指出,只要开放资源,运用市场化途径,就可根治淮祸。他写道:“非大治淮水,上自颍凤,中贯泗徐,下澈淮海,穿辟大河,使水有顺轨安流之势不可。然计路六百余里,历二十余州县,计工巨而需费繁,约略估计,多须千万,少亦六七百万。官为筹办,上也。官若不能,由督抚敦请正绅劝集资本商办者,次也。淮治则湖涸,湖涸则淤地出,官办归官,商办归商,公理如此。虽然,地段之长,工程之繁,费用之巨,时日之久,事理之杂,绅非有权则掣肘必多,而官不保护,则绅无权;商非有利则观望必多,而官不补助,则商无利。保护之如何为之清界,为之去阻?补助之如何挪资数百万?工未成之前无利也,则不收缴价之费以补助之;淮即大治,淤地未必一时齐垦也,则缓升科征赋之期以补助之。十年以后,淮有畅流入海之路,湖有淤出可治之田,国有增赋,民有增产,大患尽去,大利顿兴,因祸为福,转败为功之机无逾于此。否则,一灾辄死数十万人,一赈辄费数百万金,民固不堪,国亦不堪。”

张謇的主张直指专制体制下的明规则——官员及其关系群体是主要利源的把持者。就淮域淤地而言,如咸丰七年(1857),河督庚长勘出苏鲁微山湖周边淤涨土地20多万亩,上等土地定价仅每亩0.3千钱,或年租金每亩80文。铜山刁团获地5800余亩,睢团获7500余亩,南赵团3100余亩,于团近3万亩,王团61800多亩,举人杨忠良获地2000余亩;沛县北赵团获田12500多亩,唐团82300多亩;山东拔贡生王孚获地20581亩,山东举人李凌霄获地4万余亩。清末淮阴候补知县袁静轩,广置田产,巧取豪夺河、湖两滩土地不下数十顷。河南候补知府李会文在清河县境内占有湖滩地14顷,让与广西右江道兼袭云骑尉张汝梅耕种,张又陆续添购湖田熟地30余顷,草地70余顷,并建起了集市、庄房。民国初年,苏北许多营地,“乡董把持,荡户刁玩。非其利源归其中饱,抑且盗贼恃以窝藏。”张謇倡导的借款导淮一案刚提出,对淮阴、淮安、泗阳、涟水、阜宁、东海、灌云、沭阳、宿迁、睢宁、泗县、五河、盱眙、天长、凤阳、怀远地区的水淹地亩,“射利之徒,勾结豪绅大猾,希图强占者,时有所闻。”21有人甚至把地亩指认到了洪泽湖中心。以至于冯国璋感叹:“当此世风刁敝,民俗强悍之时,欲兴一利,非有兵力以佐之,不足观成也。”

对于具体治淮事宜,张謇具有四大优势:一是对古代典籍关于淮水及其支派、黄河各问题的来龙去脉可谓了如指掌。二是对明清河臣的治水思路、实践以及治理绩效能明察秋毫。三是由于开启两淮垦牧等,对淮域的河道、湖泊、水土等具有他人难以企及的认知。四是一直运用当时最前沿的科学技术来解决淮水问题,他在《江淮水利施工计画书》中展示了非常严谨的水力学知识以及高等数学知识。

清代中期以前,治淮者无不以淮、沂合治为目标,认为“淮、沂、泗随在有连带性质,淮治则沂、泗无不治。”经过科学规划,张謇提出淮、沂分治:“旧黄以北为泗、沂,旧黄以南为淮,而略有泗、沂。若居今日而规画江北水利,则治之之法,淮、沂当分而不当合。……总计旧黄河以北容受泄泻沂、泗之河身,二千一百余里;入海之口二,临洪、灌河;潴水之区三,微山、骆马、青伊。此中,涓滴不及淮水而其被水灾区,尚不下三万方里。若淮水之屯积区如洪泽、高宝等湖,被灾区如凤、颍、亳、泗诸地,权衡水量,倍于泗、沂,一旦以倍量之水,引入沂泗流域,证诸往昔,揆诸现势,甚不相宜。所谓淮、沂之应分治者此也。”

在淮河下游河道长期被黄河侵夺、淤塞的情况下,张謇主张淮沂分治,使沂水不再作为淮水的支流,而是作为独立入海的“渎”,对于根治有“洪水走廊”之称的淮北的水患可谓切中肯綮。值得注意的是,1949年以后修筑的新沂河就是淮、沂分治,新沂河独立入海。

就治理顺次而言,张謇主张先苏后皖,先下游后上游。宣统元年(1909),江苏咨议局通过导淮议案,两江总督以经费困难予以掣肘。张謇设立江淮水利公司,先从淮阴清江浦设局测量,由南通师范学校附设的河海工科毕业学生承担。“当时规画测线,以为受患最烈莫如苏皖,而淮之腹在皖,尾闾在苏。治水必先治下游,苏亦故宜先测,苏竣而及于皖,部分一切大定。”

1919年,张謇根据科学研究,发表《江淮水利施工计划书》,提出:“将来淮水入海,只占来源十分之三,此十分之三之来水,不过以淮属为经行地,非引之至淮属而潴之也。”这在1949年后的治淮实践中被证明是非常合理的。

张謇的导淮理念具有鲜明的超前性。其未能达成目标,不在于其计划过于庞大,资金难筹,而是在于专制体制对市场经济的包容程度。马克思指出:“积累,即由圆形运动变为螺旋形运动的再生产所引起的资本的逐渐增大,同仅仅要求改变社会资本各组成部分的量的组合的集中比较起来,是一个极缓慢的过程。假如必须等待积累使某些单个资本增长到能够修建铁路的程度,那么恐怕直到今天世界上还没有铁路。但是,集中通过股份公司转瞬之间就把这件事完成了。”另一个与股份公司同样可作为集中杠杆的信用制度,也使张謇在导淮问题上“不差钱”,但前提必须是打破官府对资源的垄断,开放资源配置,由市场对资源进行开发,秉遵“谁投资、谁受益”的基本规则,则治淮经费可咄嗟立办。

张謇认为淮河流域土地资源废弃极多,应以农场形式开发利用,产生商业利益,吸引更多的投资者,从而使荒弃之地得以全面垦殖,并为工业提供原料。他写道:“广种薄收,农惰成习,蒿莱满目,弃货益多,况山童野濯,河废湖淤,宜树宜艺!远寻楚汉陂屯之遗,近采靳辅沟田之议,大开农场,示以试验,人歆于利,效法必多,故训农为一要。农既生物,待工而成……因麦以磨面,因豆以榨油,因粱粟以酿酒,因油蜡以制烛皂,因牛羊皮以练革,因蚕以良绸帛,因砂以为玻璃。或自无而有,或自粗而精,俱可相度土宜,生财利用,原料成熟,人渐于勤。故勤工为一要。无水利无以利农,则湖河宜辟(水之大者,曰淮,曰沭,曰沂,曰泗,曰漷,曰涟,曰丰,曰睢,曰涡;湖之大者,曰硕项,曰桑墟,曰成山,曰青冢,曰张庄,曰吕孟,曰微山,曰赤山,曰昭阳,曰青伊,曰骆马,曰仓基,曰雁麦,曰连汪,曰峰山;河之大者,曰泡河,曰薛河,曰泇河,曰彭河,曰浍河,曰沱河,曰潼河,曰武河,曰蔷薇,曰白洋。以上均统所规画之界内而言)。”办理这些事业当然需要巨额资本,而这些资本可以通过市场方式解决,“无资本无以得工商,亦无以利农,则银行宜大小贯输。”

1907年,张謇在《议办导淮公司纲要》公开阐明,准备承受“口炮党”的诟议,“牺牲个人名誉,以易两省六府数百万人之不鱼”,向外人承借无任何抵押、不牺牲任何利权的外债来治淮。待有利可图后,再吸收和利用国内的资本:“然则导淮之役,即难如登天,亦必不容束手而待。惟是公司之集资,缓局也,集资至千万,难题也;集资千万,而治一数千年无人过问之河,骇举也……无所得款,迫而思借。会有欧人愿以千万借与謇、鼎霖,而不索抵押,不干事权者,乃与议借。借之能果成与否,能千万否,现尚未决。既借则期其成,以借为股之招。诚见事成,诚见有利,相率而投资,吾搢绅父老之心理如此。股集则我治淮资本之主位也。”

1913年11月8日,张謇发表《实业政见宣言书》,认为解决中国问题首在法治,中国不是缺乏资金,而是资金不敢流转,“于是一国之现金,非游荡而无所于归,即窖藏而不敢或出。”他对利用外资持开放态度,而不抱排外心态:“美国慈善家昔助我以拯灾之资,今又许借我以兴工之款,邦交之义,可谓极盛。”

尽管张謇主张治理者必须是受益者,但对于治淮成功后的利益,并非是由治理者独吞。他具体规划受益者的次序为:国家第一、苏皖省督抚第二、地方农商业第三,公司第仅列四位。他写道:公司“入资一千万两,得地三五百万亩,亩值二两,本已收回,值设倍之,赢亦以倍。湖本淡水,朝涸成地,夕即可田。积淤百年,肥料优沃,粱粟皆利,于稻尤宜。一岁一亩得谷一石,出米五斗,平价二圆,除赋与费,四即去一,以本权之,息亦四分。若乃丰收,谷不止石,获利益厚矣。”他把颍州、凤阳、泗州、徐州、淮安、海州贫民列为第五位的受益人,特意把公司股票剖一为十,贫穷者也可投资获益;即便贫民不投资,也可成为新式公司的雇工:“公司全股,每五十圆,小票析为五圆者十。有力者一可当十人,力薄者十人可当一,得息视本,罔有差贰。并小票不能购者,可以应佃,人耕十亩,亦容六府之人三百余万矣。”

可见,张謇导淮的理念秉持了近代文明社会的基本准则,是当时世界主流国家的常识,但对充满专制意识的中国近代社会而言,这一理念具有多方面的颠覆性。在封建官僚集团以利己而非以为公众服务为初心、传统行政权力仍然操控社会主要资源、市场机制残缺不全的情况下,这个理念具有明显的超前性。张謇导淮的目标没有达成,是旧体制的胜利,是全体民众的巨量损失,寓示近代文明在传统中国举步维艰。

结 语


费吴生估计,以1922年为例,苏皖两省水灾损失达61347万余元。民国导淮委员会统计,1933年以前,淮河流域每年损失合333114818银元。241913—1925年,北京政府每年财政收入(不包括公债及借款)在33390万至46160万元之间。

也就是说,即使按最保守的估计,淮河水灾造成的损失几与北洋政府的财政收入相埒。这还是在黄河已经北归,洪泽湖平均水深仅三四米的情况下。至于洪灾造成的动辄万计、乃至数十万计的人员死亡,则更是天价损失。可以说,专制朝廷对淮河的率性治理和长期蹂躏,使得近代淮北、乃至全国民众承受了大自然最狂暴的报复。

张謇通过开放资源、由市场进行资源配置的导淮方案可谓利商、利民、利国,但不利于官僚集团的把持垄断,也让对专制权力极为敏感的最高统治者产生犹疑。可以说,对于张謇治淮的利益增量,官僚集团锱铢必得;而他们又视对淮河各项资源操控所形成的利益存量为禁脔。一般民众对治淮所带来的实际益处不甚了了,多把盘剥他们、祸害他们的官僚集团的利益误作自己的利益,无法给予张謇以支持。大量的伪道德人士视公司追求盈利为罪恶,使许多商人不敢言利,不敢以利招徕投资者,任由大量的土地资源成为祸害百姓的灾薮,这类道德绑架也阻碍了淮河治理的市场化运作。

治淮受挫,不是张謇计划过于庞大,而是专制官僚集团捍卫自身利益的力量太过强大,近代文明在传统中国举步维艰。这是张謇导淮难以成功的真正原因。

作者马俊亚系江苏省张謇研究会会员,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来源:马俊亚,从权力操控到市场配置:淮患成因与张謇导淮理念,《江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2022,21(06),注释从略。

责任编辑:
相关评论我来说两句

机构最新动态

实力商家展示

  • 云霄一手货源
  • 一手货源
  • 商家通
  • 潮牌工作室
  • 广州市新翼服饰
  • © 烟立秀货源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