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识过这样的场景吗？

在北京的妙峰山上，千余人席地而坐，头戴双耳铝锅，神情肃穆。他们说是在接收宇宙信号，要达到天人合一。

还记得1987年的大兴安岭的森林大火吗？

为了扑灭大火，我们军民齐上，历时近一个月才将其扑灭。而有人竟敢贪天之功，说要不是他自己发功引来大雨，这火难灭。

你相信这样的事实吗？

有人在讲台上做了一场报告，这报告竟是带“功”。“大师”走后，信徒们争先恐后抢着喝大师的剩茶。这茶，竟被视为灵丹圣水。?而张宝胜，这个被称为“人体特异功能第一人”的人，就是这个时代的代表人物。

1978年，一份《报告》把全民引向了对人体科学的研究。

这份报告中提到：“有的练（气）功者，人能腾空，手能粉碎石头，手指能钻穿青砖……这个发现将引起生物学、医学科学的革命。"

在如此背景下，国内大量的研究机构也开始转向人体科学方面的研究，张宝胜就在这个时候走进了这些研究机构的视线。

01 进入507所

张宝胜原是辽宁省本溪市一家铅矿的职工。

他的成名，有人说是处心积虑，也有人说是机缘巧合。

据说矿场的一位姑娘收到了一封信，年轻的张宝胜直接就把信的内容给说出来了。

姑娘生气地质问：“你这个人怎么没道德，竟然偷看别人的信？”

张宝胜年轻气盛，梗着脖子说“我真没偷看，不用拆开信封，我也可以看见。不信可以试试！”

几番测试过后，周围的同志纷纷称奇又不得不信。

透视视物，是张宝胜成名后的特异功能之一。

后来，他为当时的一位老领导表演了“以鼻嗅字”的绝技，很成功。

这段经历成为张宝胜日后行走江湖的光辉履历，也让张宝胜得以调入北京的人体特异功能应用研究所（507所）。

对张宝胜的首次测试是在507所一间比较大的房间。

屋子中间是一张透明的茶几，四周是书架卷柜写字台等办公物品。

14把椅子摆放在茶几的四周，这是测试时14名观察者的位置。

在开始测试前，张宝胜在工作人员的要求和帮助下，换了背心裤衩衬衣衬裤，外面穿上了类似航天员的连体服，并从后面拉上了拉链。

测试项目最终选择了突破三维空间障碍，也就是俗称的大搬运。

测试人选定了一个从儿童玩具上拆卸下来的铃铛，为了保险起见，把铃铛里的两个钢珠抠出来一个，并在铃铛的外壁上钻了一个孔。怕不保险，他又在铃铛的暗处钻了一个小眼，并用肥皂封住，还在铃铛上打上了钢印。

张宝胜坐在透明茶几的后面，双手被固定住，两手之间有一块透明的插板来隔开。前后左右共四台摄像机同时录制。14名观察者也同时就位。

此时，铃铛就放在张宝胜的右手。

测试进行了两个小时没有任何进展，孙教授建议大家吃了午饭再进行，可张宝胜说，再等等。

大概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张宝胜要了一块巧克力由工作人员喂着吃下。

大概在7个小时的时候，张宝胜说成了，这时铃铛已不在张宝胜的右手了。

工作人员问他铃铛的大概位置，张宝胜说，今天太累了，用手往后指了指，说大概是在后面。

后来工作人员在离张宝胜身后五六尺的办公桌的抽屉中找到了那个铃铛。

对于张宝胜是如何做到的，现场的观测员也说不清楚。

一开始大家的精力都很集中，但张宝胜迟迟没有展现他的功能，后期大家都疲累了，偏偏就成功了。

现场虽然有摄像机跟拍，但那时的拍摄精度，还不足以记录下更精确的镜头。

后来又经过了几次类似的测试，张宝胜正式调入507所。

02 “神人”张宝胜

张宝胜名气渐渐大了起来。

他通过表演，他赢得了神人，中国圣人，国宝级气功师等美誉。

各界名人和影视明星也纷纷拜访他，以和张宝胜合影为荣。

张宝胜与琼瑶的合影

当时张宝胜家的门前停着各种车辆，都是慕名前来。而张宝胜自己用的车是一辆沃尔沃，并且有专职司机。

卧室内的写字台上摆满了13部电话，电话铃声此起彼伏。但张宝胜的性格并不如我们后世熟知的大师一般性格开朗，游刃有余。

他给人的感觉很拘谨，不善言辞，甚至有些游离在外的感觉。每天吃饭很少，有时会只吃一段黄瓜，爱喝可乐。

张宝胜与林青霞合影

台湾的明星胡因梦女士在他的书《生命的不可思议》也有提到过张宝胜。

“亲眼见到他用手指轻轻一摸永不磨损的劳力士表，当下名表就出现了磨痕，密封的瓶子他随便一摇，里面的药片就从瓶底撒了出来。”

“帮他修车的人不小心吞了一颗口香糖，卡在喉咙眼，请求他帮忙，他比了一个手势，口香糖便出现在那个修车人的衣领上。”

胡因梦的母亲请他用火功治疗他的关节炎，张宝胜烧了五次膝盖后，用手吸出了穴位里的淤积物。

现在的人们接触各类社交软件，见识过各种揭秘解谜，或许第一反应是这里是不是有猫腻。

但上世纪的八十年代很多人听过这样的说法：气功是人体科学的敲门砖，是中医理论的代表和基础，它的高级阶段就是特异功能。

气功因为有了群众和科研的基础，大量的气功师和功法开始大量出现。记得一位杂志编辑曾开玩笑说，每天新增的功法300种以上。

谁也没有料想到，本是对“人体特异功能”的科学研究，最终却发展成了一场全民的气功热潮。

张香玉，1993年在北京的妙峰山上带领千余信徒头戴双耳铝锅接收宇宙信号，以达天人感应。

03 山羊与绵羊

当时，社会上也有不少反对的声音。

早在1982年起，人体特异功能支持者和反对者的战争就已打响，形成了两派阵营。

当时用山羊和绵羊来指代反对派和支持派。

“山羊”，就是不相信特异功能的人；而“绵羊”就是相信特异功能的人。

于光远当时在国家科委任副主任，他说，原以为“这样的事闹腾一阵子之后就会自生自灭”，没想到愈演愈烈，“我实在忍无可忍了。”

叶圣陶也在《人民日报》上发出了批评文章，他认为耳朵认字等特异功能，荒诞无稽，违背了科学常识。

而作为支持者一方则表示，“人体特异功能是真的，不是假的；有作假的，有骗人的，但那不是人体特异功能。”

双方交锋越演越烈，最终支持者一方占了上风，实行“不宣传，不介绍，不批判”的三不原则。

为了应对这些质疑的声音，人体特异功能的支持方也一直进行实验，希望验证特异功能的科学性。

但是在中科院院士何祚庥看来：“实验程序非常不严谨，也没有严格的监督。”

1988年5月21日，航天生理研究所举办了一场汇报演出。

借此机会，也是为了证明人体特异功能的科学性，主办方邀请了何祚庥等人。

主办方给出了优厚的条件：

测试样品可以由何祚庥方准备；

同意何祚庥提出的带魔术师和杂技演员入场观摩的要求。

针对张宝胜最擅长的物品穿壁功能（抖药片），何祚庥让中科院下属化学所的老师傅吹了5个形状各异的玻璃瓶，并按照张宝胜的要求留了小孔，以便发功时气可以进入，瓶中放置了编好号的有机玻璃片。

当天9点30分，表演正式开始。

在物品穿壁表演中，张宝胜面对5个形状各异的玻璃瓶近2个小时，没有成功抖出。

主持人建议换张宝胜擅长的“透视”项目培养一下情绪。

于是，何祚庥在两角纸币上写上了一串公式和一句古诗“一枝红杏出墙来”装进信封，并在信封的封口处写上了六个何字。

张宝胜一会儿把信封折叠，一会儿把信封卷起，很长时间没有透视出信封内写的是什么。

张宝胜叫来主持人耳语，“状态不太好，不如先表演名片复原。”

这个表演就是把一张名片，让人嚼碎了，再由他复原出来。

在场的一位老领导拿出自己的名片，何祚庥当场在名片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时，张宝胜又说不表演这个了，要开始进行物品搬运，他要把一块巧克力搬运进刚才透视未成功的信封。

由于张宝胜在发功时要酝酿情绪，需要到处走动，所以那个信封被一位老领导拿在手里。

当张宝胜走到外面时，与何祚庥一同前来的杂技演员提日利提出：信封被掉包了。

众人大惊，开始检查老领导手上的信封，果然封口上并没有何祚庥写的六个何字，这个不是原来的信封了。

这时，何祚庥认为没有再看的必要了，起身离去。

在接下来的表演中，张宝胜又重新表演了“抖药片”并成功抖出，但使用的不是何祚庥准备的5个玻璃瓶，而是普通药瓶。

在检验的环节，公证人员发现药瓶的密封环被破坏了，药瓶被开启过了。

事后，何祚庥，还有《科技日报》前社长兼总编辑李自新、中科院理论物理研究的研究员庆承瑞联名写了一篇揭露张宝胜的文章，可惜文章没能发表。

从80年代伊始到90年代初是气功的“黄金时代”，在山羊与绵羊的斗争中，山羊一步步败下阵来。

作为意识形态守门员的媒体只坚持了对人体特异功能的“不批判”，把“三不”原则中的“不介绍、不宣传”直接拿掉了。

大量研究人体特异功能的文章和论文发表在报纸杂志和学术期刊，批判性的文章却无处发表。

原社科院世界宗教研究所所长杜继文回忆那时的情形说，虽然没有直接阻力不让出书批判，但整个社会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使批判类书籍很难面世，“最大的问题，就是清醒的文化人都不能讲话了。”

04 败走麦城

在这样的环境下，1990年，张宝胜的自传《超人张宝胜》出版。书中的张宝胜神迹不断，他的出生也和神秘的自然现象有关。

以张宝胜为原型的电视剧《张宝胜》播出，著名歌唱家李谷一演唱了电视剧的插曲。

当时有媒体统计，全国的各种功法有上千种。

在适宜的土壤中，气功大师们野蛮生长，最终开始疯狂内卷。

据说，张香玉靠着卖铝锅和做带功报告，半个月可以挣40万。

另一位“气功大师”张宏堡也建立了自己的公司，靠出卖练功录像和书籍积累了大量财富。

大师们不得不形成组织化运营才能使利益最大化，但不免又触碰到法律红线，引发了大量的社会问题。

人们不满的情绪在逐渐积累，似乎预示着这场持续了10多年之久的神秘运动风潮的落幕。

1995年5月，《北京青年报》刊发了早在7年前何祚庥、林自信、庆承瑞合写的对张宝胜揭露的文章《张宝胜败走麦城》。

现在看来，这是对伪气功打出的第一枪。

随着批判言论的发出，大家渐渐发现，张宝胜在表演中总是要“酝酿情绪”，以各种理由离开现场，拖延时间到观众疲累之时再进行表演，人们开始对他的特异功能有所怀疑。

张宝胜的支持者为了打消公众的怀疑，由北京电视台的负责人出面，邀请北京市的下辖媒体的负责人参加宴会，由张宝胜做表演。

这样的目的，一是力挺张宝胜，证实人体特异功能的科学性；二是要发出《张宝胜败走麦城》这样批判性文章的北京青年报道歉。

现在网传的说法是张宝胜由于事先准备的鱼肝油药丸因为温度太高粘在手上，导致怎么也抖不出。最后张宝胜从电视台里一扇不常走的小门溜走。

但据当时的亲历者、资深媒体人章诗依的讲述，另有一番说法。

章诗依是跟随北青报的副总编辑何平进入的北京电视台餐厅。

餐厅不大，只能摆两张坐八九个人的桌子。

一开始他坐在远一点的桌子，导致张宝胜表演拧勺子没有看全。但章诗依隐约觉得那是他提前准备好的勺子。

为了不错过最精彩的“抖药片”环节，他坐到了张宝胜的身边。

药瓶是北京广播电视台的一位负责人提供的。

一开始很长时间没有抖出来，张宝胜有些焦虑，频繁的看随身携带的BP机，不时还发发消息。

大约一个小时后，张宝胜要上卫生间。

章诗依为了提防张宝胜作弊，提出要一起去，但被北京电视台的一位公关人员制止。

张宝胜回来后神色轻松许多，但多了一些动作。

张宝胜的左手频繁摸向大腿内侧，章诗依还觉得纳闷，大师怎么做这种不雅的动作。

但过一会他竟然发现大师从裤裆处摸出了几片药，这时张宝胜右手飞快地抓住桌上的药瓶，左手迅速合撞了上去，几片药撒了出来。旁边的人大叫：移出来了！移出来了！

章诗依有点蒙，自己竟见证了这场旷世骗局。

这时，现场场面已经有些混乱，外面的气功打假人士马上要进到餐厅，为了避免遇到，张宝胜从施工工地的脚手架间溜走。

从此以后，张宝胜在公众视野中销声匿迹。

山羊对绵羊的反攻正式全面展开。

直到1999年，这场持续20年的气功热潮，温度才算真正退去。

05 尾声

张宝胜的支持者怀疑他被国家雪藏了，但国家需要他的时候还会重新启用他。

还有人到处问张宝胜是不是入狱了，或者问是不是死了。

张宝胜其实一直生活在北京人体自然科学研究所家属院自己的家里。

落寞与抑郁伴随张宝胜失去光环的后半生，只有酒精和昔日老友能带给他片刻安慰。

2018年8月3日，张宝胜在北京人体自然科学研究所家属院自己的家中去世。

有人问住在这里的街坊邻居，认不认识特异功能大师张宝胜，邻居们很不理解，“那就是个骗子，提他做什么。”

很多人感慨，从超人到骗子的称谓，时间不过20年。

在心理学上，有一种特殊的效应，可称为“山羊绵羊效应”。

就是说，特异功能的实验和表演，在相信的人——所谓“绵羊”面前进行，就能成功；在不相信的人——所谓“山羊”面前进行，则往往失败。

张宝胜的支持者试图用山羊绵羊效应来解释这件事，还有不少气功师与特异功能割席试图达到对气功的保全。

回顾10多年的“气功热”，不得不说和当时的社会环境有着很大的关系，随着全国科学大会的召开，全民渴望知识，希望尽快迎来科学的春天。但真正的科学需要积累，需要实践，不能一蹴而就。而这时插着科学翅膀的伪科学就占据了人们的思维。

在这场全民狂热中，媒体可谓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在一定的时期内，媒体没有坚持原则，揭露和批判的文章发不出，只刊发有利于气功传播的文章，把真相关在笼子里。

但全民笃信气功的时代同张宝胜这个名字一样，一去不返了。

参考资料：

《“超人”张宝胜败走麦城》 何祚庥 林自信 庆承瑞

《新闻史上的一场鸿门宴—— 回忆张宝胜的告别“演出”》 章诗依

《张宝胜在507所首次接受实验考察回顾 》 孙泽先

《永不消失的气功》饭统戴老板

《超人张宝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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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