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资讯!逃离、融入、冲突,逾百万俄乌民众涌入德国
“我在基辅,但是我不知道5分钟后会发生什么。”
2022年3月的基辅,仍未走出典型的欧洲冬季。整个城市浸染在灰色里,乌云布满天空,严密的不透出一缕阳光。火车站台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可是没有想象中嘈杂。在压抑的情绪下每个人都不愿多说话,只有离别时的告别和哭泣。
当地时间2022年3月2日,德国柏林,从持续的炮火中逃离家乡的乌克兰难民乘坐火车抵达柏林中央火车站。视觉中国 资料图
当地时间2022年3月4日,德国柏林,乌克兰难民抵达当地。视觉中国资料图
俄乌冲突爆发三周后,乌克兰铁路累计客流量达到了250万,最多的一天运送了超过19万人。其中许多人的目的地,不在这片充满不确定性的焦土,而是向西,前往波兰,或是德国。
“去年3月我们离开时,我告诉我丈夫,我们最迟会在5月1日之前再次见到对方。”来自乌克兰的莱娜现在居住于勃兰登堡的一所房子里,在过去的近一年时间里,她不得不与丈夫分居异国,她曾认为他们的分离只是暂时的,是为了保证孩子们的安全而采取的紧急措施,但现在,她开始考虑留在德国,返回乌克兰“是不现实的,即使从长远来看也是如此”。
当地时间2022年3月7日,德国柏林,乌克兰难民抵达当地,当地志愿者为其提供帮助。视觉中国资料图
当地时间2022年3月7日,德国法兰克福,乌克兰难民临时收容所。视觉中国 资料图
联合国难民署数据显示,冲突发生数月后,在欧洲各地获得临时保护身份的乌克兰难民约有450万,登记的难民总数约为780万人。德国联邦移民和难民办公室(BAMF)近日公布的最新数据显示,截至2023年2月15日,德国国内共有1055323名乌克兰难民。作为除波兰之外接收难民数量最大的欧盟国家,德国社会也正发生很多变化。
不久前,德国经济学家马塞尔·弗拉茨舍(Marcel Fratzscher)将乌克兰难民在德国的融合描述为一个“非凡的、令人印象深刻的成功故事”。弗拉茨舍尔说,德国从过去的错误中吸取了教训,给了难民一个真正的融合机会,这与德国处理2015年难民潮的方式形成了对比。这位经济学家认为,这些人的流失可能对乌克兰来说是极其痛苦的,“但他们对德国来说是极其有益的,从经济角度来看也是如此”。
远离家乡
冲突发生前,莱娜一家四口在乌克兰的公寓里过着体面的生活。一年前,带着一儿一女逃到德国的她,被当地一位记者收留,后来,德国援助人员为她找到了一所房子,与另一对乌克兰夫妇住在一起——这是一个负担得起的、更持久的解决方案。
在德国,由政府提供的财政援助每个月都会准时到莱娜手里,当地志愿者还会带着莱娜看病,安排为她女儿治疗心理创伤等。邻居们也为莱娜一家捐赠了不少家具和衣服,他们彼此之间还成了好朋友。现在,莱娜在努力学习德语。参加德语课程时,邻居会在每天早上帮她把女儿送到日托所。
莱娜18岁的儿子马克西姆也希望可以留在德国。他目前正在柏林的一家汽车修理厂实习,这份实习工作是通过当地一位名叫克里斯托夫的朋友找到的,克里斯托夫还为马克西姆支付了在一家私人语言学校学习的课程,还安排他与其他乌克兰难民一起上游泳课。
现在莱娜和她的孩子们每天都会与她的丈夫交谈,讨论天气、购物和冲突中的新闻等。有时,他们甚至能互相逗笑对方,一家人通过视频开怀大笑。莱娜对此“非常高兴,我的同胞们没有失去幽默感”。
然而,对于未来,莱娜并没有具体的计划,只是希望丈夫能够在某个时候加入他们。
当地时间2022年12月9日,德国柏林,来自乌克兰的难民在泰格尔机场难民登记中心的自助餐厅接受食物。视觉中国 资料图
2022年2月25日,第一批乌克兰难民到达德国。对于他们的法律身份,欧盟在2022年3月4日发布指令,允许乌克兰难民免掉在各欧盟成员国繁琐的难民资格申请手续,自动获得总共为期2年的临时保护资格。德国更允许犹太难民另外通过犹太社区申请永久居留权。
3月8日,德国国会紧急通过了法案,允许乌克兰人,以及在乌克兰居住的第三国人可以合法进入并在德国居住。
因此,柏林洪堡大学的移民研究专家约次古(Dr. ?zgür ?zvatan)认为,德国各机构和社会在2022年应对乌克兰难民的准备方面远远好于2015年应对叙利亚难民。这首先得益于欧盟大幅简化了乌克兰难民认证的手续。
除了乌克兰,冲突同样也影响了身在俄罗斯的居民。在莫斯科,同样阴冷的冬季也笼罩着这座城市,莫斯科的人们在最初的日子里仍在正常地生活。然而,离开的人如暗流一般,没有过多的出现在报道里。据美国ABC新闻报道,在冲突开始后的一个月内,有30万俄罗斯人离开了故土。他们中不乏各类IT技术人才、艺术家以及企业家。随后,西方对俄罗斯展开一轮又一轮的制裁,欧盟取消了俄罗斯人的签证申请资格,出境的人流只能奔向土耳其、塞尔维亚、泰国甚至是南美等地区。
融入
二战之后最大规模的难民潮正在持续。
目前在德国落脚的105.5万乌克兰难民中,62%为女性,34%为不满18岁的孩子。对于他们,德国人展现出了极大的接纳。仅仅截至去年3月10日,便有超过30万个德国家庭宣布提供免费住处给乌克兰难民。德国内政部则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于3月16日上线Germany4ukraine的网站和App,其内容涵盖在德国居住、医疗、读书、找工作等几乎各个方面的信息。
德国政府在2022年共为乌克兰难民投入了20亿欧元,占据了全年财政支出得近4%,并计划在2023年投入23亿欧元,以帮助乌克兰人来到德国,获得必要的救助和福利,并融入当地社会。
当地时间2022年11月28日,德国科隆,科隆展览中心重新开放难民中心。视觉中国 资料图
数量众多的民间救援也在展开,为这些从零开始的人提供衣服、生活用品和金钱。数千德国人注册成为了志愿者来帮助乌克兰难民,仅红十字会就在柏林火车站配置了7名工作人员和3名医生,以及数百志愿工作人员和翻译。这些民间组织极大的加强了社会动员救助能力,提供了食品、临时住处乃至新冠疫苗的接种。
不仅仅是专职救助的组织,商会、保险协会、大公司、各个民间社团都在组织和告知协会成员如何提供他们专业内的帮助。那些乌克兰人在德国的亲戚或朋友,通过社交平台广泛询问有没有合适的房间或其他需求;在那些线上的学校、职场或兴趣社群里,热情的德国本地人尽其所能提供帮助。
在这样的全社会行动中,25%的乌克兰难民和德国亲戚或朋友住在一起,总共75%的人居住在私宅里,只有9%的人生活在难民营。
当地时间2022年12月21日,德国柏林,德国总统施泰因迈尔夫人布登本德邀请乌克兰难民儿童和他们的德国朋友参加在美景宫举行的圣诞读书会,她将为小朋友们讲故事。视觉中国 资料图
当地时间2022年3月21日,德国柏林,两个孩子在参加乌克兰难民课程。视觉中国 资料图
目前,超过20万乌克兰青少年已经进入到德国学校,在那里他们下午可以选择上来自乌克兰的线上课程;其他适龄儿童也进入了幼儿园。来到德国的乌克兰成年人中,有72%的人拥有大学本科及以上的学历,也有资格收到每月约400欧元的生活补贴。调查显示,有37%的乌克兰人有计划在德国长期生活下去。
在许多德国人的心中,乌克兰人与德国人在身份认知上具有一致性——都是欧洲人,因此德国人对乌克兰移民展现出了理解和同情。以妇女和儿童为主的移民群体更是推高了这种情绪——与之鲜明对比的则是2015年开始的叙利亚难民危机中,来到德国的仅有30.8%是女性。
不过,在实现开启新生活的愿望之前,他们也将面临一定的考验。目前,仅有17%的乌克兰难民在德国找到了工作,截至2023年1月,有18.9万人在劳动局登记为失业状态。其中的原因,除了语言障碍,技术错配等一般性的劳动力市场类问题外,德国外国人管理局的繁琐手续和规定也有颇多限制。另外,鉴于大多数成年难民是携带孩子的母亲,对孩子的照顾以及幼儿园位置也是他们选择工作时不得不考虑的因素。
对于来到德国的俄罗斯人来说,又是另一番境遇。
俄罗斯于2022年9月21日宣布了部分动员令后,欧盟委员会在9月30日建议各申根区成员国加强边境管理,并限制向俄罗斯人发放签证。其中,对于出于人道主义原因发放的签证要按个案审查的原则从严处理。这意味着,作为申根区成员国,德国也对于大部分俄罗斯人关上了门。即便如此,仍有近万俄罗斯人尝试通过非法偷渡的手段来到了德国。
24岁的康斯坦丁相对来说比较幸运。他在去年年初就尝试通过网络寻找德国的工作,在动员令发布之前的2022年夏天已经获得了德国的工作签证,在斯图加特近郊的一家软件企业开始工作,并把妻子也接到了德国。
同样来自俄罗斯的瓦伦汀,一位30多岁的物理学者,从小在乌克兰长大,即便拿着俄罗斯护照,心里还是一个乌克兰人。动员令发布后,他第一时间偷渡投奔到了芬兰的朋友住处,之后来到了德国,借住在妹妹家。他的父亲还生活在乌克兰。
对于在德国早已定居的俄罗斯人而言,生活变得尴尬和敏感了起来。“我的女儿和我说,在公共场合最好不要说俄语”,一位俄罗斯老太太对我说。事实上,在2014年的克里米亚公投后,不仅仅是乌克兰人,也有许多俄罗斯人来到了德国。
在去年2月冲突爆发后,德国社会上出现了一些针对俄罗斯人倾泻的怒火:德国警察署记录到明显增加的针对说俄语人群的谩骂、袭击,以及对俄罗斯商店玻璃或其他物品的破坏等。德国政界为此作出回应,德国外长贝尔伯克和内政部长费泽尔,包括反对党基民盟的领袖弗里德里希·梅尔茨均呼吁,德国社会不能对在德国生活的俄裔居民作出过激举动。
移民国家
历史上,德国一直是欧洲移民的目的地之一。无论是人口自然流动,还是受世界格局变化影响造成的难民涌入,导致德国目前人口非常多元,不同民族和文化信仰下的人们聚集在德国。这也造就了如今德国社会的多元化,并为德国经济的持续发展提供了劳动力。
早在欧洲中世纪宗教改革时期,便有来自法国和荷兰的新教教徒出于信仰的原因来到德意志地区的新教邦国;同时,也有无数来自东欧地区的移民来到德意志地区定居。二战后,德国面临的第一波难民冲击不是别人,而是失去德意志东疆故土的德国人——1200万原先生活在东普鲁士和西里西亚地区的德国人被苏联和波兰等东欧国家驱赶至现在的德国和奥地利。
面对劳动力短缺,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德国和意大利、希腊、土耳其等国签署协议,接受外来劳务人员在德务工,而他们中数百万劳工则永远的留在了德国,给德国不仅带来了遍地的意大利和希腊餐厅,以及土耳其肉夹馍(据说是在柏林发明的),拯救了德国贫乏的食物选择,还带来了各类特色超市,其中希腊和土耳其人永远有最好的羊肉在卖。
当地时间2022年4月12日,德国哈雷,乌克兰难民孩童准备复活节篮子。视觉中国 资料图
面对不稳定的世界格局,德国又承担起了接纳世界难民的重任。1978年接收越南“船民”、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后接收超过30万伊朗难民,以及1991年南斯拉夫内战爆发后,接收了近100万难民。2015年以后,德国又成了叙利亚和其他中东地区难民的主要接收国。而时任德国总理默克尔一句“我们办得到”(Wir schaffen das),宣告了一段时间无秩序、疯狂的无国界政策。仅在2015年,德国涌入了110万难民,成为继美国之后的全球第二大移民输入国。
此外,俄裔居民社区在德国的影响力也很大。每个城市都可以找到的俄罗斯超市体现了俄裔居民的购买力——以及对鲜鱼的执着。截至2020年底,居住在德国有23.5万多俄罗斯人,在外国人口中排名第九。现居住在柏林的俄裔艺术史学者尼古拉回忆道:“我在某一天猛地发现,我身边的熟人,80个左右,几乎全部都移民了。于是我也决定离开圣彼得堡,来到柏林。”
随着超过100万乌克兰难民的涌入,乌克兰人已经成为了继土耳其裔移民外,在德国生活的第二大外国人群体。
目前,德国有8430万人口,而第一代外国移民超过1400万人,接近德国总人口的20%。而如果算上有移民背景的总外来族裔人口,德国有超过2300万,超过了总人口的1/4。移民带来的人口增长构成了德国社会和经济发展坚实的基础,增长的人口带来了庞大的消费需求,促进经济景气和就业。
根据欧盟统计局的数据,2019年,移民在德国占就业人口的23.7%,其中近一半从事服务业,其次是制造业。在金融保险服务行业中, 2019年移民在该行业的就业人数比例高达30.5%。而如果没有收容和融合难民,德国的国内生产总值将比现在低1%。总体来看,2016年至2020年的难民援助为德国的经济增长作出了近900亿欧元的贡献。
德国有超过30%的初创企业的创始人带有移民背景。根据德国联邦经济部的数据,在2013年到2016年期间到德国的移民中,有27%在其故乡经营过自己的企业。在数字技术、物联网和其他新兴技术领域中,移民企业家尤其引人注目。
成长于德国的第二代移民也为德国社会的发展带来了不可忽视的影响,比如越南裔副总理菲利普·勒斯勒尔(Philipp R?sler),德国国家队土耳其裔足球运动员厄齐尔等。
同时,移民也带来了一些现实的问题。城市里逐渐形成了一些不同族裔的聚集区,受到职业层次和收入水平的限制,往往这些移民聚集的区域也成为了城市里的低收入区,贫困和流动人口则带来了多发的犯罪案件。
此外,文化冲突也在随时上演。德国人对于不同文化、宗教背景的移民的态度不尽相同。移民专家约次古强调,来自伊斯兰教文化地区的移民在德国人眼中形象较差。这其中有一个决定性的冲击事件,就是2015-2016年跨年夜在科隆火车站广场发生的大规模骚乱和性侵。
但是无论此前文化冲突多么激烈,面对此次大批乌克兰难民涌入,德国社会表现得更为克制和理性,社会中几乎没有任何关于平行社会和拒绝融入的讨论。